阿文是令原亮搬出去的导火线,却不是令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阿文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比他们小五年,论英俊比不上温油然,论秀气也比不上原亮,可不知怎的,阿文专心致志的画画时,常常不自觉咬着下唇,那模样引起了原亮的慾望。他不难勾引了阿文,有次得意忘形地带了阿文上去他与温油然合租的房子缠绵。
情节很老土。就在他刚跟阿文上床後,还压在阿文身上时,温油然便回来,行入房间,看见这一切。温油然这样平和的人,生起气来也很平静,以平板的语调叫原亮当晚执拾行李搬出去。原亮知道,温油然并不单是气他出轨,而是气他带人回来这房子、在这张他们缠绵无数次的床上,胡搞。
所以事後,原亮找了个藉口再上去温油然家里,哄他几句,强压着他上了一次床。名副其实的「床头打交床尾和」,又没事了。温油然对原亮说:「阿亮,是我绑得你太紧,我会改。」此後,温油然待原亮便只是像个老朋友——除了他们一星期会上一次床。再也没什麽庆祝、惊喜。以前,原亮每逢夜归也会打电话给温油然,但他主动跟原亮说:「阿亮,你以後别再因这些无聊事找我。你爱几点回来,我也管不着。」
正当原亮以为温油然还在为阿文的事而生气,温油然吻了原亮,再低声说:「我们在一起这麽多年,我还会不相信你?」
原亮因工作或别的关系,不常在温油然家里过夜。每次回去,温油然也总在家里,他便以为温油然会一直这样在家里等他。是有次回家,他见到一个长得出众的年轻男生坐在沙发上,便问温油然。
「他叫江野,我新收回来的学生,天份可不错。他这晚没别的地方去,便跟我上来吃一顿晚饭。」
江野有一双单眼皮的眼睛,却极有神采,一张菱唇好似常是带笑,与那双盛气凌人的眼睛有极大对比。江野走後,原亮心内有点不舒服,当夜缠绵後就问温油然:「那个叫江野的小子还真漂亮,又年轻。」
「你还不知道吗?」温油然双手挂在原亮的颈後,两条健壮修长的腿紧紧绕上原亮的腰,以沙哑的声音对他下迷药:「我最喜欢的还是双眼皮的眼睛,又大,又亮。不然我怎会甘心看这双眼这麽多年?一看,就七年了。」
「别人说七年之痒,我们刚好在一起七年,哪知道你会不会……」原亮只是开玩笑。
温油然却附在他耳边说:「这话不对。不要说七年,有些人未到七个月便开始痒……」原亮记得自己一听了这句话,心里便不舒服,但温油然竟钻入被窝中,含着原亮的性器,舒爽得使他完全忘了追问。
「你现在跟江野好吗?」原亮找不到其他话题。
温油然喝了一半咖啡,说:「小野吗?你那时刚搬出去不久,草草收拾过你的房间,小野就搬进来,一住就住到现在,算住得习惯。他仍在用你睡过好多年的那张床。那张床的品质真不错,睡了这麽多年,还用不着替换。」
原亮霍一声放下杯子,浓郁的咖啡溅出来,在木桌上划下一条长痕,像渗着黑血的伤口。
原亮心内那道伤口大概也就是这样子,一直积着瘀血,每过一阵子放出一些黑色的浓血,在多个宁静的夜晚勾起他心里一股熟悉的钝痛。
他们当时真正分手的原因,就是江野。有次原亮在工作室待晚了,第二天早上才回家,便见两个赤裸的男人窝在客厅的沙发。江野偷了原亮的位置,与睡梦中的温油然沐浴在早春的晨光里。原亮当时便感到眼眶一阵灼热,既想像个疯子打他们一顿,又觉得这样做太难看。这时,枕在温油然身上的江野揉着眼睛,在半醒间看见原亮,便支着温油然宽厚的肩,半坐起身,朝原亮说:「你不是温老师的朋友吗?」
睡眼是迷蒙中带着骄傲,江野像一个抢了别人玩具的顽童,笑得那麽得意,天真而且残忍。
温油然打了个大呵欠,见了原亮,也迷糊地开口:「……早晨,你这麽早回来。」
浸淫於回忆中的原亮被一句话惊醒,他疑心自己听错。然而再要温油然说一遍,原亮还是听到那句话:
「你要是不信,要不要上我家看看?」温油然摇摇头,揩去滴在桌面上的咖啡,吮着指头深棕色的浓液:「你太粗鲁了,都溅出来。Espresso的味道太令人怀念了,这麽多年没喝过……」
原亮觉得温油然实在无耻,可是,对方是那麽文质彬彬,好似他刚才所讲的不过是一本教科书中的内容,而不是一个透露欲望的邀约。那使原亮无法挣扎,答应了温油然。
上到温油然家——那个原亮曾经住了几年的地方——几乎一切也没有变过,只除了那张沙发。原亮不自在地坐上去,摸着浅灰色的真皮:「之前那张用旧了吗?」
温油然进去厨房,带来两杯清水,坐在沙发的另一边,说:「不是。但我看着有点厌,问房东可不可以丢,他批准,我便买过一张新的回来。现在这一张用了三四年,也厌了,打算再过几个月就另买一张新的回来,换掉旧的这张。」
至此,原亮控制不住一腔怒火——他没资格拥有的怒火——强压下情绪,尽量以平缓的声音,重重地说:「你看厌的,是人还是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