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过後,奉容终於从炼药房出来。这几日里头,遥光定时为他送饭,每次都会坐在一旁看他注视着药炉的表情。
他薄唇紧抿,专注地进行着手上的工夫,那细长的黑眸,坚定不移。遥光看准他额上渗出汗珠的时候,适时地用手帕轻轻按去,每次总能换来他温柔的笑。
说着的,她对他的笑容着迷了。只是一个简单的弧度,足已让她甜上半天,只希望能每一刻都能看见他的笑容,还有那微眯的眼。
这样的她会很贪心吗?
奉容虽然是个对很多事都表现得云淡风轻的人,但是面对病者,他绝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大夫来得上心,就连每一张药方,他都会仔细地重覆细看。
若不是她为他送饭,依他的样子,说不定真的会就这样憋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不出来,到时候,她遥光迎接到的就不是丰神俊朗的奉容,而是一条乾瘪的屍体了。
好不容易等了七天,秦禹云小心奕奕地接过奉容手中的小木盒,打开後看见盒子的中央正躺着一圆姆指指甲大小的黑色圆珠。
奉容此时才惬意地在一旁仔细品茶。好不容易完成了一件苦差事,现在还真是时候去想想,自己应该收取什麽作为救人的报酬了,而且不能太廉价,毕竟他现在还养着一只挺能吃的小胖猪,总不能每天只让她吃菜叶。
既然药炼好了,所有人都挤到花月下所在的小房间见证解毒的结果。
秦禹云坐到床沿,扶起花月下纤细似无骨的肩,让她坐起上半身好靠到他怀中,同时从木盒中取出新鲜炼好的药丸,放在手心凝视许久。
遥光自觉地搬了一张小椅子坐在房间的另一端,看着秦禹云这样的慢条斯理,忍不住打起呵欠来,「唉呀,看够了没呀?那还不如快快喂了药,看醒着的美人花姐姐来得好。」
秦禹云手一顿,抬头轻描淡写地瞥了遥光一眼,眼神中带有对她聒噪的少许抱怨,那冷意仿佛要让正值盛春的小凰山冰封三尺。
好,好女不与男斗,她马上噤声就是。
秦禹云很满意遥光用自己的手摀住自己的嘴,他抬手,把解药送到花月下唇边,推进她嘴里。
遥光紧张得屏息起来。
等待的时间让人感到心慌,每一下呼吸彷佛都是煎熬。终於,在遥光以为自己要被那像被蚁咬的感觉吞噬掉时,花月下的眼睫轻微地颤动起来,秀雅的眉头一皱。
秦禹云惊喜地看着回复意识的花月下,本来扶着她肩的手不自觉地变成了用力的紧抓。
「月下……」秦禹云看见怀中的人儿醒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麽。
这一声叫唤,饱含着他无数的思念。不只是等药的七天,而是更长更长的思念。
「唔……」花月下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痛……」边说着,她吃力地张开了眼,却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只隐约可见三团人影。
她感觉自己正身处於一个极温暖、极熟识的怀抱……是谁?
秦禹云接收到花月下迷茫空洞的目光,眼角一垂,低吟:「月下……」
霎那间,花月下混身一震,挣扎出他温柔的圈抱,一手扶着头,额际竟开始冒出汗珠。
遥光惊呆地看着这一幕,嘴张得又圆又大。
这不应该是一对恋人斩破重重难关後的重逢吗?醒来的姐姐不是应该双目含泪地拥抱秦木头吗?怎麽花姐姐的表情会这样的惊惶?
「月下?是我,御云啊。」秦禹云想要靠近她,低沉声音的嗓音放得不能再轻,就像在哄孩子一样,遥光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
「我知道的,这个怀抱……你是御云,我是月下,这里是……?」花月下陷入了混乱的状态,觉得自己很多事情都想不通,眼眶浮上了一层水雾。
「花姐姐,这里是萧然居,是秦木头送你来这里治病的。」遥光连忙答话。
秦木头?秦禹云抬头,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治病?我没死……」花月下看着遥光所在之处,只见到一团黄黄的东西在朝她挥手。
秦禹云不甘心被刚醒来的佳人晾在一旁,倏地把她揽入怀中,那力道看似霸道,实则轻柔,紧紧地圈住了她,「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你知道我从不食言。」
花月下一愣,泪水如泉涌般流下,突然一顿,眼中却渐渐浮起难以掩怕的慌张,用力地推开秦禹云,「不对,我不该在这里。御云,我是不应该醒来的,不应该的,为什麽你要让我回来?为什麽……」
看到此情此景,遥光更呆了。
秦禹云眼中闪过一丝伤感,一把抓过她纤细的手,拥入怀中,在她头顶柔声说:「月下,记住,无论发生什麽事,那都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伤害自己,也不要离开我……」他一手扶着她的後脑,用力地将她揉入怀胸腔。
花月下起初还在挣扎,秦禹云话里的凄楚不断传入耳中,他的呢喃让她一瞬间脱离了思绪。
她抬首,只从秦禹云深情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彷佛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是那般专注,那般情深。
「御云……」他的名字脱口而出,花月下看着他的脸庞由模糊变得清晰,手抚上了他的脸。
奉容牵起遥光的手,安静地退出了二人的房间。
这些时候,就让他们两人好好沟通沟通,重温旧情好了。
他低头,发现身边的女娃眼眶泛着泪,摇了摇她的手,轻声问:「怎麽哭了?有这麽感动麽?」他有点哭笑不得,这小妮子,情感泛滥过头了吧?
她回看他一眼,抬起衣袖粗暴地在眼眶通乱擦一通,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红印,老成又认真地说:「你们男人是不会明白的了,看着恋人久别重逢,不但是可喜可贺,而且真的很让人心酸耶。」虽然秦木头是恋人中的主角让人有点可惜,但是他真的好深情,呜呜……
奉容失笑,用指尖轻捏她粉粉的脸,「嗯,我是不明白。可是你也用不着把眼擦得这麽红吧?不疼?」
似乎这时才觉得痛,她哎呀一声,直接拉着奉容的手跑到竹林旁边的河边。
她掬起清凉的流水,拍在自己脸上,直到眼眶的痛感消退了些,才转身走到倚着竹子坐下的奉容身边。
奉容拔了一条芦苇草在手中,转呀转。
她抬头,觉得今天的天好漂亮,一边低声说:「我怎麽觉着今天的天好蓝,天气很好?」秦木头终於等到了花月下,她也算有功劳,这样的她算不算人逢喜事精神爽?
「那是因为你有点笨。」笨得对他人的事也这麽上心,笨得为他人哭、为他人笑。
她不乐意了,为什麽她高兴觉得天蓝是因为她笨?
「师父,你就没听说心境影响视野?我这是活用在生活上。」她鼓着脸,凑近奉容的脸,说得认真。
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奉容一愣,她的脸在自己眼中放大又放大,他竟为她孩子气的举动发傻。
他不着痕迹地向後仰,背靠在竹子上,挂上淡笑,说:「听说这话是芳华教你的。」泠芳华的话,三成玩笑、七成胡诌,只有小娃娃才与他较真,放在心上,还活用咧,不学得满嘴歪理已经算好了。
「他是狗嘴里难得吐出象牙。」她挺胸,自觉这已是对泠芳华最大的褒扬。泠芳华不时会发神经,蹦出与他毫不相衬的胡言乱语,就连她有时也会被吓到,以为眼前的人是一个老伯披着泠芳华的皮囊。
「是是。」奉容纵容地看着她神气的模样。从这个角度看她,背後是蓝天白云,背着阳光,她的容貌看不清,但身影却刻进了他脑中。
原来……眨眼已经七年过去。
原来……她在不察觉的时候已经长成了少女。
原来……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她与他已密不可分。
回想当初在山间的小野娃,不经不觉出落得如此漂亮。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带着山中那疯狂的回忆,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他的生活。
他肩负起保护她的责任,她让他人生有了依靠。
看着秦禹云和花月下,发现情感真的要珍惜。不然错过了,捶着胸口埋怨也是徒然。
这样的遥光在春天的小凰山上绽出极美的笑靥,温暖了本来寂寥的小山。
也许,温暖的不只如此。
他……也是时候放过自己了吧?
「遥儿……」一个不察,她的名字跳出他的唇。
刚好一阵凉风吹过,落叶响起了沙沙声,遥光听不清他的话,好奇地俯身把耳朵靠近他嘴边,「嗯?」
不经意间,细眸扫过她光洁的脖子,近左肩处一个暗红的印记抓住了他的视线,他混身一僵,来不及细看,眼前又是她放大的脸,眨着亮晶晶的眼看着他,「什麽什麽?」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摇头,扯起嘴角,不知是安抚自己,还是安抚眼前的她,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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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语:
抱歉过了这麽久才更新,只怪自己不努力存稿QAQ
祝吃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