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143
在某个天色清朗得让人心情愉悦的周末早上，穿上全套礼服的天佑，骑着自行车在小镇的大街上，横冲直撞。
他正在赶赴某位镇上朋友的婚宴。他是婚礼的伴郎之一，而『Ghost』也是宴会的独家礼饼供应商。
本来也不用如此狼狈的，再说由佩岑精心制作的五层结婚蛋糕，和其他待客甜点等，早已托专业的运送公司付运了去。
这次婚宴来了很多外镇的宾客，而他们带来的孩子，都是首次看到佩岑的『动物园系列』和天佑的『恶搞系列』面包。
他们的反应远比想像中热烈，面包供不应求，甚至出现抢不到包而发脾气，打架，哭泣等等尴尬情况。
低估了客人反应的天佑，唯有马上回店子去补给了。
天佑骑自行车的技巧，以中国人水平来说还算不俗，但欧洲小镇的道路都是以石头铺设为主，骑车走在其上时，摇晃颠簸的情况非常严重，跟走在平坦顺滑的柏油路上完全不能相比。要是不习惯的话，膝盖是肯定会遭殃的。
再说他还是以单手骑车的，另一只手则抱着一个装满面包的大纸袋。
但幸好今天街上静悄悄的，所以天佑也不担心会撞倒无辜的人。因为所有居民都出席婚礼去了。基本上这种欧洲小镇，邻人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人缘甚佳的佩岑也获邀担任伴娘，故店子也决定暂停营业半天。
幸好店里还有少许陈列在店面里的存货，否则天佑都不知道，该怎麽安抚失望的孩子们了。
为了争取时间，天佑还要走捷径。在两排屋子中间的狭窄小路中绕来绕去，在道路情况更形恶劣的情况下全速骑车。在这种情况下，要是他能毫发无损地抵达目的地，还真是个小奇蹟呢。
结果他在全速拐了个急弯之後，撞在迎面耸立着的一棵大树树干上。
天佑死抱着那装满面包的大纸袋，扭腰以背脊着地。他先是感觉到了背脊一阵刺痛，再看着头上几个面包在空中翻着筋斗，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再接下来，则是看着被他震掉下来的无数树枝和落叶，覆在自己的身上。
他似乎还听到了头上有小鸟儿清脆的吱吱声。
不是有点奇怪吗？被他这麽猛烈地撞击了树干，竟然还有小鸟没被吓飞？
天佑拨开了盖着他脸孔的落叶，坐起身子来。他看到一位金发的少女，正把头伸出二楼的窗外，朝着他露出天真的笑容。
那一把低垂着的柔软直发，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原来她就是那只幸灾乐祸的小鸟儿啊。
在女孩子面前出了洋相，天佑唯有尴尬地对她笑了笑。然後便慢慢站起身来，察看一下伤势。
幸好只是手肘和背脊有点刺痛，大部份的摩擦力都被洋服外套隔了去，而撞击在树上的破坏力则由自行车的前轮承受──这可怜的轮胎已变形得像一颗星星了。
那位陌生的金发少女仍然在笑着呢。天佑也不知道有甚麽值得笑那麽久，也没有理会她，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
那大纸袋倒是没甚麽破损。他察看了一下纸袋里面，剩下的面包们没被压扁，也没有沾到泥土树叶之类，应该还可以吃吧。
仍有点头昏眼花的天佑，突然感觉到异样，连忙伸手摸了摸脑袋。原来有个面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搁在他的头顶上，也没有发现啊。
到他终於把头上的面包拿下来时，二楼窗前的少女便笑得更高兴了。
刚才的模样如此滑稽，也难怪会被她取笑了。天佑心里苦笑着，像个表演完毕的舞台艺人般，朝着少女优雅地鞠了个躬，便打算推着自行车走了。
那少女看到天佑要离开，好像很失望似的，清秀的眉眼轻轻地皱了起来。天佑看了不忍，便停下来跟她打个招呼。她也很有礼貌地对他挥手回应。
天佑心里想道：（同是小镇居民，她应该不会不知道今天的婚礼。她不能够出席，一定有甚麽原因。）
他再看了几眼，女孩那苍白得有点不自然的脸。
天佑於是从纸袋里，拿出了一个由佩岑所造的，仍是热哄哄的蝴蝶形面包。「你想要一个吗？」
她马上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朝地上的天佑伸长了双手。
天佑本想把面包丢给女孩，但又怕她接不住会浪费掉，更怕她会从二楼掉下来。衡量过之後，天佑便脱下皮鞋，爬到树上去，亲自把面包送到女孩的手上。
天佑坐在其中一根强壮的枝干上，伸手刚好可以靠到窗沿。女孩原来一直都坐在靠窗边的床上。
房间布置简单，除了放在床上的几个布娃娃外，也没有其他女孩子气的东西。
天佑伸长了手，把面包递给女孩，他的指尖却无意地扫到了她的。女孩突然一阵脸红，缩回了手。天佑马上对她表示抱歉。
「刚才被你看到了狼狈的样子，真不好意思呢。」
「嘻嘻嘻…」她指了指天佑的头上，再看着抱在怀中的米老鼠布娃娃，摸了摸它的耳朵。
「MickeyMouse？像吗？」天佑还傻兮兮地把手中的面包顶在头上，逗得女孩笑不拢嘴。她从床边拿起了一块镜子，给天佑照看。蝴蝶面包的心形翅膀，放在头上时倒是有点像MickeyMouse的一双圆形耳朵。
「真的有点像呢…」接着他还装出米老鼠的尖锐笑声，摇头摆脑地唱了几句儿歌，女孩笑得脸都红了。
天佑再次把面包递给女孩，但想起那面包刚刚还碰到了自己的头发啊，便又收回去了。他做了个要女孩等待的手势，便爬回地下，打算换一个乾净的面包送给女孩。
但天佑在纸袋里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另一个蝴蝶面包。
「对不起！没有蝴蝶了，这个可以吗？」他拿出一个小兔面包，向女孩展示着。她笑着点了点头，但天佑看出她是客气，便皱皱眉像是示意地问她：（不行吗？）。女孩嗤地一笑，努努嘴地承认这个是没那麽喜欢。
天佑又再拿出几个款式的面包，但也没能得到女孩最初看到蝴蝶面包时的那一笑。最後他决定抱着整个大纸袋，以单手爬到树上，让女孩挑自己最喜欢的。
女孩所挑选的，正是模样最为离经叛道的『人面猪包』。
「你…喜欢这种风格的吗？」
她点点头，双手兴奋地比划着。
「你是想问，这些面包是不是我造的？对啊。这个人面猪，还有这个外星人，还有这个那个啦，都是我造的。」
她开心地拍一拍手掌，再比划着甚麽。
「怎麽？你说难怪这人面猪包看起来这麽像我？哼～～」天佑胡乱地诠释着这女孩的身体语言，却又往往猜中女孩心里想法的六、七分，再加上他毫不介意地自嘲取乐，女孩被她逗得笑声不绝，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但她就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天佑有好几次想要告辞，但总是为了女孩失望的目光而心软，又留下来跟她多说几句笑话。
跟佩岑结伴而行了好几个月，早已沾染了她那面面俱圆的社交技巧，对跟刚刚认识的外国朋友打交道，已有相当的自信。
随着自信心和经验的累积，天佑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开朗，甚至比在老家当白领时，还要来得健谈和风趣。他现在是真心享受跟他人聊天的过程，一点儿也没有客套或戴着假面具见人的成份在内。
再聊了好一会，天佑感觉到纸袋中的面包已渐渐变凉了，再待下去的话恐怕会得失婚礼的主人，而对方跟自己和佩岑，也是交情不错的朋友啊。
天佑唯有硬起心肠地跟女孩告别。
「这样好吗？哥哥跟你勾小指头好了！勾过小指头之後，就是许下了承诺。哥哥明天一定会在你窗前出现的。好吗？」
约定好了之後，她才以信任和满足的笑容，目送天佑离去。
当天晚上，天佑向昆恩夫妇打听过那女孩的事。
听说那屋子是某位富有人家的别墅，以往也甚少使用，平时极少看到有人居住，门窗都是闭着的。
就是最近几个星期，才看到有人定居的痕迹。佣人们常常出门采购，门前也间中会有车辆停泊着。二楼的窗户在白天时都是打开着的，昆恩太太也好像有点印象，看见有个少女曾在窗前出现过。
天佑也有向佩岑提起这次窗边的邂逅。
「明天要不要也带一块奶酪蛋糕过去？」她问道。
「也好。」天佑有点失望。佩岑看起来一点醋意都没有。
Day144
第二天下午，天佑带着面包和蛋糕应约。
从远处就可看到女孩在窗前四处张望的表情。待天佑差不多走到窗下，女孩发现了他，又慌慌张张地别过脸来，唯恐那期待的表情被对方看到。
但少女通红的耳根，已暴露出她的心情。
天佑今天带来的，理论上是一只松鼠面包。少女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久，对天佑不住投来怀疑的目光。天佑哈哈大笑了起来，便乾脆问女孩到底这更像其他的甚麽。
女孩双眼机灵地转着，然後兴奋地指着书桌上的削铅笔机。
「哈哈哈…那我改改店里的牌子好了。这款面包以後就叫作『削铅笔机包』吧！还要注明命名者是『一位坐在窗边的匿名少女』！」
女孩咬了咬嘴唇，似乎有点不悦。她拿起搁在桌上的绘本和铅笔，擦擦地写上了甚麽，然後递给天佑看。
『Maria。』
「很高兴认识你，玛莉亚小姐，」天佑对她行了个恭正的绅士礼，并跟她作了自我介绍。他在弯下腰时，还差点失去平衡从树上掉下来。
玛莉亚也特意下了床，然後优雅地牵起裙摆，曲膝回礼。虽然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身材略为瘦削，但步履轻盈，腰肢挺直，也看不出来是个病弱到不能出门的少女。
天佑正想要告别时，玛莉亚着急地要他多留一会。她小跑到房间另一端的餐桌前，拿出一盒EarlGrey茶叶，优雅俐落地调制了两杯伯爵红茶。茶香迅即充满了整个房间，传进天佑的鼻子里。
玛莉亚递了一杯红茶给天佑，他呷了一口，便连声赞她的手势了得。她耸了耸肩做了个『这没甚麽』的表示，但表情看出来是很自豪。
「玛莉亚每天下午都喝自己冲的茶哦？」
她笑着点了点头。她再喝了一口之後，便把杯子搁在桌上，然後拿起绘本在写着甚麽。写完之後，她满脸通红地把绘本递给天佑。
天佑接过来一看。
『除了爸爸和姨姨们之外，你是第一个被邀请参加午後茶会的客人。』
「我很荣幸。」他彬彬有礼地回应。
「嘻嘻嘻…」玛莉亚喜孜孜地吃着天佑带来的奶酪蛋糕。接着，她又想起了甚麽似的，手指指着天佑的衣服，露出了疑问的表情。
「你是问我，干嘛今天不穿礼服？因为没有婚礼啊…甚麽？你喜欢我穿着礼服时的样子？谢谢你呢…不要啦，我每天都要骑车跑很多地方去送面包，穿礼服既不方便，人家看了又会觉得很奇怪…为甚麽会觉得奇怪？就是会奇怪啊！你想想看，一个穿着礼服的男人，敲门跟某位太太说是送面包过来的，要是被邻居们会怎麽想啊？『啊～～这身装扮会是送面包的？藉口也荒唐了点吧？这位太太叫的肯定是男人外送！』」
满脸通红的玛莉亚，害羞地拍打着天佑的臂膀，又差点让他从树上摔了下来。
嬉戏的气氛过去了之後，玛莉亚的心情突然转向低落，她低下头来，叹了一口气。
「怎麽啦？玛莉亚？」
「…」
「…玛莉亚也想要穿着漂亮的衣服，出席昨天的婚礼吗？」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看这勉强的表情，天佑知道那是相反的意思。「那…要不要哥哥告诉你昨天婚礼的情况？有很多有趣的人，也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喔！」
她灿烂地笑着，点头了。
天佑於是便将昨天婚礼的盛况，娓娓道来。玛莉亚无比热衷的表情，在鼓励着天佑把他所有能够记起来的细节，都一一说出来。每一个到场的人物，跟谁说过了哪些话，对婚礼进行的每个程序有何反应…甚至连桌子上放着的每一种食物，甚至连谁拿起过哪一种食物，她都想要知道。
听着天佑的叙述，玛莉亚好像已身临其境似的。说到新郎新娘交换指环的一刻，她还流下了一行欢欣的泪水。
看到玛莉亚的反应，天佑心里也有点疑惑：（我说故事的技巧，有那麽高明吗？我的英语能力，已到了如此传神的境界了吗？）
还是…
每次天佑离去时，玛莉亚都很执拗地一定要跟天佑勾小尾指，要他承诺明天一定要再来。
身为一家小镇面包店的老板，天佑的日程表里也没有甚麽事情，能够让他身分不暇到连茶都喝不了的。所以也很自然地每天应约了。
天佑每天都会选择在下午三时十五分，带着面包和奶酪蛋糕，熟练地爬到树上去赴会。
玛莉亚总是适时地泡好两杯伯爵红茶，放在窗边，待天佑到来的时候，茶温刚巧不烫不凉，最适合马上品尝享用。
在他们喝茶的时候，天佑便会开始讲述他过去的旅行经历。单单是讲述他如何邂逅『LV』，以及这个组织如何以其难以想像的政经影响力，促成他拥有离家到处流浪的心愿，也已经够让玛莉亚听上好几天，重覆地听了又听，也不会生厌。
玛莉亚可说是个完美的听众了，她是真真正正地投入进天佑所讲述的冒险世界里，情绪随着讲述的内容而波动着，感同身受，甚至比天佑还要夸张。
Day151
这一天，天佑正讲到在胡志明市被人骑劫一事。玛莉亚更是担心得紧紧抓着了天佑的衣服，到了天佑终於反击，把两名坏人打倒在地时，她也流露出英气勃勃的神采，还一脚把怀中的米老鼠娃娃踢飞到老远去。
当然，她马上就跑过去把娃娃拾起来，抱在怀里好好抚慰一番了。这孩子气的举动让天佑觉得极之有趣，也开怀地笑了好一阵子。
「玛莉亚原来是个暴力女！哈哈哈哈…别推我！会掉下去的！开玩笑！哥哥是在开玩笑！玛莉亚绝对不是暴力女！玛莉亚最温柔了！这不是讽刺话啊！哈哈哈哈…」天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伯爵红茶。
不知怎的，总觉得今天红茶的味道，和平时不一样了。难道是今天的奶酪蛋糕影响了味蕾的接收吗？
「好了好了！不玩啦！…玛莉亚也喜欢旅行吧？」
她确实地点了点头。
「待玛莉亚恢复健康时，哥哥带你一起出去玩好吗？」他试着问。
玛莉亚流露出充满期待的表情。
那即是说，天佑的猜测是对的，玛莉亚果然是有病在身。「…咦？这是甚麽味道？玛莉亚…你也嗅到了吗？」
玛莉亚的表情僵住了。
「看！看那边！水壼烧焦了啦！」他指着房中央的餐桌，那个旅行式烧水壼正在冒出白烟。玛莉亚马上跑过去，拔掉了电源。
「真是个糊涂的小妹子啊…拿个没水的壼子去乾烧，这也行啊？哈哈哈…」天佑看着玛莉亚的表情明显失落，觉得有点异样，「玛莉亚？」
玛莉亚还拿着冒烟的水壼朝里面看。她把脸靠得这麽近，烧焦的味道该会呛得她透不过气来的，但为何…
突然传来了一串急促的敲门声。门外有把女声紧张地问道：「玛莉亚？玛莉亚？房间里出了甚麽事吗？」
天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竟然双腿一软，从树上掉了下去。
「玛莉亚？你在烧水时睡着了吗？是不是…咦？怎麽窗边放了两杯EarlGrey？难道有男人从树上爬上来，找玛莉亚喝茶来了？」
天佑马上拖着扭伤的脚踝，躲到树干後面去。
「别跟孩子开这麽低级的玩笑！玛莉亚是在跟布娃娃玩茶会游戏吧？」另一把较温柔的女声说。
「她已经十六岁，不是小孩子了。」
「是啦是啦…玛莉亚，我们真的很对不起。常常关在房间里，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这也该怪她的爸爸…」
「玛莎！」
「是的，是的，我承认是说错话了，好了吗？那…这次我们就多留几天好了…咦？那些面包和奶酪蛋糕是甚麽回事？啊…是拜托佣人偷偷买过来的吧？在姨姨们面前连饭都吃不下，却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吃蛋糕吗？」
「傻瓜！想要吃这个的话，干嘛不跟姨姨说啊？只要是玛莉亚要求的话，姨姨一定会买给你的！是不是玛莎姨姨样子太凶了，吓怕了你啊？」
「你是害怕让薇拉姨姨知道了之後，蛋糕都被她一个人抢着吃光了吧。」
窗子里传来三个女人愉快的笑声。
天佑可是从刚才开始就吓得浑身发软呢。
玛莎姨姨？薇拉姨姨？
不会就是他所认识的玛莎和薇拉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