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在良好的精神下终於出了院，因为我再也忍受不了那刺鼻的消毒水味。
「真的没事了吧？」妈妈一边帮我办出院手续，一边不放心的问我。
「嗯，没问题的。」我点点头。
况且......我想快点回学校确认一件事，真的......真的是白灏明学长救了我吗？
「那就先回家拿东西，再去学校吧，昨天老师已经把你露营的行李都送到我们家了。」妈妈说的同时，我也跟着她的脚步走出医院。
「好。」我回答。
在回途中，下起了一点点毛毛雨，灰蒙蒙的颜色染上了天空，细细的雨点落在车窗上，我看着窗外一个个赶着回家的行人，思绪像这片天空一样昏暗。
车上凝静的只剩下雨刷滑动的声音，车上的音响显示着：『０８：５８』。
「小妍，妈妈问你......」妈妈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嗯？」我转过头去刚好看见她黑发间交错的银丝，略感到心疼。
原来，妈也上了年纪啊，她一个人扶养我快十一年了，爸，为什麽你当初要离开呢？你不离开的话，妈就不用这麽寂寞了。
「你会恨你爸吗？」妈妈的手覆上我的，温暖的体温从她那长满茧的掌心传来。
听见妈妈的问题，我微微一愣，沉默了很久後，我才缓缓回答：「不会。」
妈妈忽然稍微收紧握着我的手，继续问：「如果有一天，妈也离开了，你会寂寞吗？」
我怔住，紧张的反握住妈妈的手说：「妈，你乱说什麽啊？！」
「妈妈只是说『如果』，别那麽紧张。」妈妈对我微微一笑，便继续专心开车。
我却再也静不下心来，有一种慌乱和恐惧在我心中炸开，彷佛那声音又回荡在耳边。
"小妍，对不起，替我好好照顾你妈妈。"
我的指尖开始渐渐发冷，就像我心底最深的那块地方，逼得我一次又一次的用力握紧妈妈的手。
「小妍？」妈妈似乎是感觉到我的异样，转过头来问。
「妈，我不想在再失去你或其他人了......」我微颤抖着声音说。
我不恨爸，我只是害怕，害怕那种情景重复上演，明明就应该要阻止，却没有能力挽回的那种懊悔和伤痛......
「放心，妈会和你一起老的，好吗？」妈妈拍拍我的手背，安慰我道。
「嗯。」我微微一笑，接着问，「妈，你知道爸当初......为什麽要那样做吗？」说的同时，我自己的心也寒了半分。
「你爸......什麽都没留下，什麽都没说。」妈妈的眼神流露出无奈和悲伤，毕竟是曾经一启说要携手走完下半段人生的伴侣，妈果然还是无法释怀吧？
「妈，别隐瞒了。」我用手抵着下颚，淡然的说，「是有人逼死爸的，对吧？」
「小妍......」妈妈微怔片刻，随後叹口气，轻轻点头。
「是谁？」我语气略带寒意的问。
我不恨爸，但我恨害死爸的人！他们毁了一个家庭，我却从来没看过他们来道歉！
「小妍啊......时光无法让你退回去後悔那些事，它只能逼着你前进，有时候当你无法再带着伤往前走时，那麽你就只能选择遗忘。」妈妈感慨的对我说。
「妈，难道你忘的了吗？」我愤愤的问，「那时候，我亲眼、我亲眼看着......」眼泪在我的眼眶中打转，我深吸一口气，不再往下说。
我无法忘记那时候的每一幕场景，我忘不了！而且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查出是谁！
「我忘不了，小妍。」妈妈轻声的回答，「但是，我也无能为力。小妍，恨，不能为你带来什麽，它给你的只有更多的痛苦。」
我沉默，倔强的不肯再谈这段话，我看见玻璃反射上的自己，脸上除了悲伤，只剩下满满的愤怒。
回到学校，已经是第二节课的时候了，同学们偶尔递来关心的眼神，我也微笑回应。
「何必这麽早来？」原本趴在自己桌上的南翌海忽然抬起头来，睡眼惺忪的说。
「你继续睡你的也不会看见我啦。」我瞪他一眼，转回头上课。
下课钟声一打，我便拉着黄澄澄去找隔壁班的赖雅薇。
「雅薇、白亮亮，你们告诉我当时我溺水事情的经过。」我问着眼前的两人。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赖雅薇拨拨她前额的浏海，瞄我一眼道。
「可是人家想知道仔细一点的啊，真的......真的是白、白灏明学长救了我吗？」我红着脸颊不太确定的问。
「真的喔。」黄澄澄笑着回答，「当时啊，他就当着大家的面，用抱的把你抱回来呢！」她略带暧昧的眼神说。
一瞬间，我的双颊瞬间又红着十倍。
原来，真的是白灏明学长啊，可是我怎麽一点印象也没有呢？可能是因为我当时昏过去了吧，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你啊，我劝你快点去告白。」赖雅薇敲我额头一下，「喜欢这麽久了，就趁学长在学校的最後一年表达自己的心意吧，你高中竟然还能和他上同一间，大学可就没那麽狗屎运了。」她认真的说道。
「告、告白？！」我惊呼，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可、可、可......可是学长不会答应吧？！」我肯定我的脸现在一定红的像苹果般。
「谁说一定要学长答应？把自己的心意表达出去不是就很好了吗？下个月学长他们就要毕业了耶。」赖雅薇再次敲我的额头说，「况且，听说今天他和李湘柔学姊又吵架了，ｎｉｃｅｃｈａｎｃｅ！」
「唔......」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太突然了吧......这......要是我有那个胆我早就说出来了，怎麽会拖四年呢？
「紫妍，你可以趁溺水的这个机会先谢谢学长，然後再告白啊，真的要趁现在了！」黄澄澄睁大着她的双眼拉着我的手道。
「好像也不是不行......」我搔搔头，红着脸低声的说。
「就这样决定吧，今天，就特别允许你可以去实验大楼。」赖雅薇笑着敲一下我的额头回答。
「嗯。」我经过一阵扭扭捏捏後终於点头答应。
反正在一个月学长就要离开了，不如......就趁现在说出自己的心意吧！我、我豁出去了！
下一节下课，我和赖雅薇、黄澄澄来到人群已散的实验大楼。
「我、我可不可以明天再来？」到了最後关头，我却头一缩，想临阵脱逃。
唉，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呜，我办不到啦！
「不行，明天你就不会再来了。」黄澄澄拉着我的手，想给我勇气，「加油，紫妍！」
「呜......」我欲哭无泪的硬着头皮走进去，「我、我去罗......」
「快去吧。」赖雅薇扬扬手对我说，「加油啊。」她勾起嘴角。
我一步一步缓缓走上三楼，来到熟悉的第四间教室前停了下来，我闭着眼睛，伸出颤抖的手去握住那冰冷的手把。
拜托，拜托......希望学长今天也不在......
轻轻转动握把，里面的光线流泄出来，我紧张的张开双眼，看着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的显现出来──
「嗨。」就像好几个礼拜前一样，白灏明学长站在窗前笑吟吟的望着我。
我整个人瞬间降到最低点，在惊讶的背後也藏着一点无法忽视的小雀跃。
学长回来了......这不是代表我一定得说出我的心意了吗？！
「学、学长。」我苦笑着走到他面前。
呜呜，我今天要是不说，就没办法在楼下那两人面前好好走出学校了。
「你好多了吗，怎麽这麽快就出院了？」白灏明学长担忧的问，神色却带着点忧郁。
「我好多了，倒是学长你、你......之前怎麽都没来？」我咽了咽口水，反问他。
「对不起。」白灏明学长垂下眼眸，低声的说，「之前，我和湘柔和好，因为怕她那爱吃醋的心态会误会，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所以就没有来，对不起。」他抬起眼头，带着歉意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自己也羞愧了起来，原来，学长是为我着想。
「没关系的，我才是，没有好好顾虑到你的心情，应该要让学长你多陪李湘柔学姊的。」我微笑着回答。
「已经不用陪了。」白灏明学长的嘴边泛起一抹苦涩的味道，这时的他，似乎再也笑不出来，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眸，只剩下黯淡的光芒。
我感到疑惑，担忧的眼神直望着白灏明学长。
以前，学长和学姊吵架时，学长的确是很难过，但却从来没有像这样子露出心痛的表情，就像是......已经『绝望』那般。
「没事。」学长露出不太自然的笑容，我却看得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学长不用再勉强自己笑了，」我抬起头，认真的对他说，「有时候，人该难过的时候，就不需要隐藏自己，有时候把悲伤藏起来，只会累积得更多。」
也许我不该说这种大话，但我现在一心只想让白灏明学长打起精神，只要他一个微笑，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和他一起快乐下去，这种心情会不会有点夸张？
我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嘿嘿』两声後看着学长：「对不起，我不应该自以为是的说这些。」
白灏明学长听完我的话後，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後他露出一抹浅笑，看着窗外淡淡的说：「也许，你说的对。」
我眨眨眼，抬头看着学长那微皱眉的表情，听见他口中低沉的话语中带着很沉重的苦涩：「湘柔她，要订婚了。」
我整个人怔住！紧缩着瞳孔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
我很喜欢白灏明学长，就像白灏明学长也爱着李湘柔学姊一样，我们都是过来人，这种喜欢，我很明白，在听见学姊要订婚之後，学长是怎麽想的？那种心情──
「不可以啊！学、学长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李湘柔学姊吗？！」我几乎是用喊的。
「为什麽不可以？对方是企业集团的公子，和湘柔家有生意往来，门当户对，对双方都好，而且......湘柔似乎也是自愿的。」白灏明学长放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成拳头，随後又像是觉悟了什麽般松手，像是放开了什麽东西一样。
「怎麽可以！学姊不爱你吗？白灏明学长一直是最喜欢李湘柔学姊的人，这点不只我，大家都知道，为什麽......为什麽学姊不能好好珍惜这份别人奢望却碰不到的心情？」我垂下头，带着哽咽的声音说，眼泪渐渐模糊了我的眼眶，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只是很生气，很不甘心。
「你......」白灏明学长惊讶的转过头来看着我，听了我的话後，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麽。
「对......我、我很喜欢学长你！我偷偷喜欢你四年了，打从我国一见到你的那时候，我......我就喜欢上学长了，可是，因为学长身边一直待着李湘柔学姊，所以我一直不敢开口，就连希望学长印象中有我这个人，那都是一种奢侈！就像现在，我能站在学长面前和你这样说话，我做梦都没想过！可是，学姊一直拥有你的爱，这种心情，她为什麽就不能替我和其他偷偷喜欢学长的人珍惜？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话很过分、很过分......我不该这样说学姊的不是，但是看着学长你难过，我就是受不了──」我抬起头，满脸泪水的哭着，「学长，你不应该这样的！你要去追学姊，就算她不喜欢你，你也要追回来，就算她要离开你，你也要把她拉回来！只要你开心，我可以一直在旁边做你的观众，我可以听你说心事，可以让自己受伤，就是不可以让学长你难过......学长，你要把李湘柔学姊找回来！」我狼狈的哭喊着，彷佛要把我四年来的心情一次全部发泄完。
我现在一定像个疯子一样吧？我是谁？对学长来说又是谁？一个朋友？一个陌生的学妹？我有什麽资格在这里说着这些大话？
我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痕，不敢抬头去看学长脸上的表情，哽咽着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大吼，像个疯子一样，对不起。」语末，我转身想跑出去。
也好，就这样吧，反正我的目的只是想说出我的心意，不管学长怎麽想，或是今後他不肯再见我，或者，他真的去追回李湘柔学姊，只要，他能再快乐就好。
忽然，我感觉到手一紧，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我一怔，整个人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也不敢回头去看抓住我的人是不是学长。
「谢谢你，小学妹。」低沉柔和的嗓音自身後传来，轻轻抚过我的心，我感觉到我心脏的跳动声在耳边大声回荡。
「只、只要学长不介意我刚才说的那些气话就好......」我吸吸鼻子，小声的回答。
那样子说李湘柔学姊，白灏明学长肯定生气了吧？
「你刚才说，你喜欢我四年了？」白灏明学长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我屏息着听着他的话，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温度。
白灏明学长走到我面前，手依然没有放开我的手腕，我怯怯的抬起头望进他的眼里，那里藏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我沉默着不答话，脸却像着火似的发红又发烫。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在一起。」
阳光斜斜的照进实验室内，带着金色的光芒，划破了寂静的空气。
「你、你说什麽？！」我错愕的望着学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後，懊恼似的用另外一只手扶着头，「我一定是上次溺水，所以脑袋、耳朵也进水了，对不起，我要先回去医院检查一下......」
低低的笑声传入耳朵，我抬眸看去，白灏明学长露出了微笑，认真的看着我。
「我是说真的，我们可以在一起。」他说。
这回，我又再度僵住，嘴巴张成Ｏ字型，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白灏明学长挂在嘴边的笑容，过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我看我现在大概在睡觉吧？你可不可以试着捏我一下？」
我肯定是疯了，不然就是傻了，现在、现在我是听见白灏明学长答应了我的告白吗？！
白灏明学长伏下身靠近我的脸，这样的距离，我都可以看清他的睫毛有几根，但现在脑中一片混乱的我，只依稀听见学长说：「学妹，不是你先告白的吗，怎麽好像变成我要告白了？」我看见他眼中的笑意。
一瞬见，我的脸迅速涨红，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那、那李湘柔学姊怎麽办？」我问。
「我放手了。」白灏明学长站直身子，淡声道，「现在，我只想守护一个在背後傻傻喜欢我四年的小学妹。」虽然没有抬起头，我却彷佛看见了他的微笑。
我沉默，感觉到白灏明学长原本握住我手腕的手轻轻往下移去，再包住我微颤的手指，皮肤的交叠下，传来了一阵温暖，眼泪再度模糊我的视线。
「紫妍，你怎麽又哭了？」白灏明学长担忧的再度伏下身，伸手替我抹去泪珠，我却哭得更厉害了，眼泪不停的掉下来。
「怎麽了？我又没有拒绝你。」白灏明学长无奈地笑着，一向对女生态度轻松自如的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麽安慰我。
我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谁来告诉我，这不是一场梦？就算是一场梦，我可不可以就这样不要醒来？
阳光透着玻璃洒进室内，空气中的尘埃被光线照耀着，一瞬间，我彷佛看见了一道光，一道我从来不曾设想过的光，它是不是就叫作『奇蹟』？
不停留着眼泪的我，忽视了学长眼底那除了笑意，还有深不见底的一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