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五月初终於回到了长岛。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香美挺着五个多月的肚子,一脸灿笑地跟着心爱的丈夫回到久违的长岛大宅。景物依旧,但心境已经兜了好几转,如今只剩满心的欢喜与甜稠的幸福滋味。
他们人才刚下车,Duke便像发了疯似地狂吠乱叫,也不管以前规矩,见着谁都是一阵胡乱舔吻,管他是丹尼斯还是香美,管他是主人还是玩伴,反正它是兴奋到了极点。
香美笑得乐呵呵的,和芬妮、马龙互相拥抱,一旁的丹尼斯倒显得紧张,深怕Duke那双不长眼的前腿扑上来,撞到香美圆挺的肚子,一迳挡在前面,最後好不容易才在马龙和芬妮手忙脚乱的帮忙下,让Duke安静下来,乖乖坐回地上。
香美忙不迭地蹲下去,抱着Duke毛茸茸的头颅,搓搓揉揉,很是认真地对它说道:「Duke,我跟你讲哦,我们帮你找了一个朋友回来,它叫Gizmo,还在机场海关里等着检疫,等检疫完了,就把它带回来陪你玩,所以以後你不会无聊了,可是我先警告你哦,Gizmo很乖,你不可以欺负它哦,不然我以後也不跟你好了……」
她说得一本正经,听在丹尼斯耳里却直发噱…….她都快做妈妈了,却还是像以前那样和Duke对起话来童心未泯。
Duke一迳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昔日玩伴”,总觉得她不一样了,用力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像是知道她肚里还藏了什麽宝贝。
「乖,不要乱碰我的肚肚哦,我有小贝比了,等我生出来之後,再叫“他”陪你玩。」她胡乱给了个承诺,拍拍Duke的头,就要费力站起来,丹尼斯赶紧将她扶起。
但那个带有阳性词性的“他”立时让芬妮听出了端倪,她笑咪咪地问道:「小贝比是男的吗?」
香美笑着点点头,丹尼斯则是一脸骄傲,他们在台湾产检时,便已从超音波里得知小贝比是“带把儿”的。
「太好了,这屋里就要有个小小少爷了……」芬妮抚住胸口,满心的欢喜与感动,「好了,好了,你们俩快先上楼休息梳洗一下,飞机坐了那麽久,一定很累了,待会吃饭时,我再叫你们下来。」她像以前一样没忘记自己的本份,正要伸手去拎行李,却被丹尼斯给拦下。
「我来拿就好,行李很重。」丹尼斯接下原本是芬妮份内的工作,贴心说道。他甚至已经在打算多雇用一个人手来帮忙日渐年迈的芬妮分担家务,毕竟这屋子真的太大了。
头发花白的芬妮抬起头来看看丹尼斯,直觉他真的不一样了,这些年来的历练让他的心变得完全柔软下来,不再是个颐指气使的大少爷,她欣慰地点头答应,看着少爷拎起重重的行李,执起他挚爱妻子的手,相偕步上楼去…….一步一阶,每个步伐都踩得稳稳当当……晨起的阳光自还未合上的大门口探将进来,洒向那道长长的阶梯,明亮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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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回到长岛之後,两人的生活步调不免互换过来,丹尼斯变忙了,香美变闲了。
他忙也是理所当然,前脚才刚踏进家门,後脚就追进一堆电话,新闻媒体、艺文圈的朋友、学术界的同事、大小书商、电影制片公司、医界旧识……
然後工作开始接踵而来,他没有推,因为这些年来,被他暂时搁下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在经过台湾这四、五个月来的休养生息之後,重回纽约的他,自然是“重披战袍”,再度出发。
只不过这次他调整了脚步,不再将自己封闭於“城堡之内”,虽然拿笔的手从来没有停过,毕竟写作是他的最爱,但触角却伸向了需要他更多关怀与投注的地方,承续上一篇人道关怀的主题,继续将这些年来世界各地的所见所闻,融合故事的想像空间,写成感人小说,等着为他出书的书商们也早已不请自来。
除此之外,他每周有一天时间得到哥大授课,固定两天到纽约的基层医疗院所为贫民免费看诊,还成立了一个专为孤儿提供奖助学金的基金会,而且内举不避亲地找他老婆香美当基金会的执行长,反正她也闲闲没事干,虽然宋智慧要她挂名兼个台湾ABC电台驻纽约特派员的职务,但新闻不是天天有,所以她大半时间都在家里晃来晃去,家事又有芬妮和新来的女佣一手包办,她只好把大部份精神都放在Duke和Gizmo身上,快成了养狗专家了。还好自从基金会成立以来,她多少找到了一点事情做,常得三不五时地开车去探访贫民区里的孤儿,了解需求,或者和其他公益团体合办义卖活动,筹措基金和寻求赞助人,所以说闲不闲,说忙也不是太忙,颇为乐在其中。
而她这次之所以愿意“闲在家里”,原来是因为她把老公的话给听进去了,他告诉她,别太忙,放松步调,对小贝比的胎教比较好,等生完孩子之後,再做打算。
小贝比、小贝比……她满脑子都是快出生的小贝比,会像他?还是像她?她常常抚着肚子傻笑,只有一次她对肚里的小贝比“有些许不满”……原来她的肚皮撑太大了,那天她洗澡出来,走到镜子前面,侧身站着,看着镜中“拥肿”的自己,突然觉得好丑,又转头看看被褥外那裸着健硕上半身,正躺在床上看书的俊帅老公,刹时觉得自己简直是只丑小鸭,脑袋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一个礼拜有三天会帅帅地出门,听说上门求诊的病患越来越多,不乏非贫民级的“慕名人士”,最近可能要再多开一个诊次….哥大的课也听说爆满,而且她相信来选修的一定多半是女学生。
哈!慕名人士?究竟是慕医术还是慕他这个人?女学生?她以前在哥大不也见识过她们的花痴样吗?她的脑袋转了几转……心沉了下去,暗着一张脸,爬上床,被子一拉,蒙头就要睡。
没像平常那样被赏到“睡前吻”的丹尼斯,一脸奇怪地看着隆起如小山丘的那团被褥,探头过去,小心掀开被子一角,往黑幽的里头眯眼窥视…….
她却不知哪来的脾气,小手一拉,刷地一声就把他刚掀开的被角给扯了回去,盖回头上,一个翻身,赌气背对着他。
丹尼斯这下真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原本以为她是在跟他玩躲猫猫,怎料到脾气那麽大?他努力回想,刚刚有做错什麽吗?没啊?她进去洗澡前,还和他有说有笑,倚坐床边,让他用大手轻抚那鼓起的肚皮,感觉奇妙的胎动,一脸即将要做母亲的神气与骄傲,怎麽一出来脸色就变了?
事实上,这两个礼拜来,他已经明显感受到她心情的起伏不定,前一秒还兴高采烈地拿着邮购目录在挑婴儿用品,下一秒又突然忧心忡忡地逼问以前常在非洲帮人接生的他,生孩子到底有多痛?会不会痛死人啊?她从小就怕痛,连小时候学校打预防针都会痛到当场哭出来,而且全班只有她哭……要不然就是突然无预警地冲进他正在工作的书房,一脸惊慌,後面跟陪一大一小的Duke和Gizmo,然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屁股坐上他的大腿,惨白着一张小脸对他说,以前看电视节目Discovery时,肚里的小贝比都会兴奋地动来动去,可是刚刚半响儿都没动静,他会不会???话没说完,泪珠已经滚了斗大一颗下来……
当然小贝比没事,生孩子也不会痛死人,他耐心安抚了当时快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妻子,直到她破涕为笑为止,只不过事後他也没忘了去请教医界精神科权威的朋友,了解孕妇的心理,这才明白不管是产前或产後忧郁症都不是空穴来风,换言之,快做爸爸的他,是不能平白尽享即将为人父的得意与喜悦而已,还得被附赠孕妇因荷尔蒙分泌及生理变化所带来的情绪失调及小起波澜等问题,说得白话点,就是他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等着接招吧!1
而此刻的她,肯定是产前忧郁症的小小发作,他这样告诉自己。於是涎着脸,挨了上去,从後面一把抱住产前这两个月正快速丰腴的妻子,对着仍蒙着头假寐的小火药桶小心问道:「小喵咪,你怎麽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没有吭声,动也不动。
他只得搬出医生的“权威”,说了句她肯定会听进去的话:「你再这样蒙着头,小心缺氧,对肚里的小贝比不好哦。」
她立时刷地一声拉下头上棉被,如他所愿。
他得意地撑起半边身子,探头过去正想逗她开心,却惊见她紧闭双眼,脸上爬满泪水。
这下他才知道事情不妙,她肯定有什麽难言心事,他倒情愿她像前阵子那样没事大惊小怪,他也才好“对症下药”。
他伸出大手去抹她的泪,俯身埋进她的秀发,不断亲吻,轻声慢语,低哑着嗓子哄她别哭,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背着……..
她的呜咽哭声好不容易停了,却无厘头地细细冒出一句:「我是不是变得很丑?」
「啊?」他如坠五里云雾中。
「我已经不是小喵咪了,我变成企鹅了,而且是一只很胖的国王企鹅…….我变得好丑……」她开始用牙齿去啃咬被子的一角,像跟它有仇似的。
他哑然失笑,他美丽的妻子正在憎恨自己的臃肿身材,他想像得出她自信心的溃不成军,难怪哭得这麽伤心。「谁说你丑?企鹅也很漂亮啊,原来你现在是我的小企鹅了…不过别担心,生完孩子後,身材就会恢复了……」他哄着她,恨不能当年在学校念的是心理治疗……
小妮子斜眼瞅他,她相信他爱她,即便她现在身材变形到如此离谱……但食色性也,男人对窈窕女性的自古追求也不是没有道理,她不免怀疑自己的老公真有能耐免除这从古至今的男性迷思吗?尤其她知道身边哈他的女性从来没有少过,即便他已婚,即将要做人家爸爸。
「那如果恢复不了呢?」她认真假设,小心求证,充份发挥作记者的钻研本事。
他皱皱眉,大手费力地将她身子扳了过来,尽管圆滚的肚皮这下变得横梗在他们之间。「香美,你看着我………」两汪潭深的眸子映着她的小脸。
香美依言抬脸,却见他面色凝重,这下连她自己都有点自责刚刚的行为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我爱的就是你,从以前到现在……到无止无尽的未来,都不会有任何一丝改变,不管你胖了、老了、病了,我都一样爱你……非常爱你,记住这一点,永远不要忘记。」说完,在她额前印上一吻,像落款用印似地完成他的昭告。
她喜欢听他这样认真告白,从以前就喜欢,像吸食鸦片一样瘾头不断,尤其在她心绪极度不安的时候,更需要靠那低沉的魔力嗓音来安定她的心。
她满意地将小小的头颅挨了过去,靠上他的胸膛,抵在两人之间的圆滚肚皮却在这时动了一下,两人同时感觉到,都低头去瞧……看来这肚里的小贝比不是醒着正在偷听他们的悄悄话,就是嫌夹在他们中间太挤,正提出抗议。
两人相视一笑,很有默契地赶紧乾坤大挪移,摆好一人在前一人在後的床上阵势,这下肚里的小捣蛋可没啥好抱怨了吧!他的爹地由後温柔地抱住妈咪,一只大手探在妈咪丰满柔软的胸前,另只大手隔着肚皮,轻轻抚着他……不过他想他知道爹地待会儿要干嘛了。
是啊,知父莫若子……
爹地会轻轻摩娑着妈咪的脸颊,在妈咪耳边小声说着连他听了都会起鸡皮疙瘩的话,然後妈咪的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快,最後鸣金擂鼓到他必须摀住耳朵………但最刺激的还在後头,爹地会开始陪他玩起蹦蹦车……越玩越high,越玩越high……直到他晕车为止。
夜,又静悄悄了下来,长岛大宅的深幽主卧里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灯影下,床褥深软,人儿偎依,鼾声微响。肚里刚high过头的小贝比在妈咪心鼓的安眠曲中,哈个欠,翻过身,也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