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
隔天，我在大厅遇到雨霏，那时是下午了。
「没去玩?」她问。
「早上去了海边，晚上想去百货公司。」我反问，「你呢?」
「刚从健身房出来，等一下想去打撞球。」
「什麽时候回台北?」
她的眼神黯淡了，「彦恺说他会回来找我……我不知道……」
小宛开口，「一起去逛街吧，撞球可以晚上回来再打。」
「不方便吧……」
「哪会?人多才热闹嘛。」她热络地勾住雨霏的手臂，「不然跟苏靖逛街，都快无聊死了。」
我瞪了小宛一眼，她伸伸舌头。
「真的，可以吗?」
小宛用力点头。「啊，对了，上次忘记自我介绍，我叫锺宛婷，你可以叫我小宛或Christine，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叫雨霏，你知道了吧。」
「霪雨霏霏的雨霏，她应该还满可爱的啦。」我帮她说。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嘴角上扬，「你记这麽清楚?」
我耸耸肩，没说什麽。
关於雨霏的记忆，好的坏的，我都收藏在心里。
两个女生逛百货公司，一下子就忘记我的存在了。
我看着她们，很放心地默默离开。到地下美食街点了杯饮料，坐在角落的位子上等待。我知道她们很开心，那就好。
不论是雨霏或小宛，都应该这般无忧无虑。
「苏靖你人咧?」接近五点半时，小宛打手机给我。
「我在美食街啦。」
「你不要动，我们马上过去找你。」
她们拎着购物袋，急急忙忙地走过来。
「苏靖你怎麽不见了?」小宛问。
「欸，我不见了几个小时，你现在才发现喔?」
她窘迫地傻笑。
「没办法，有人嫌弃跟我逛街很无聊，我只好消失罗。」
「喂，我开玩笑嘛。」
「我也是啊。」我揉揉小宛的脸颊，「你们想去哪吃饭?」
「我都可以，雨霏呢?」
雨霏笑笑，「我也都好。先回饭店放东西倒是。」
晚餐，我们随便在路边摊解决了之後，小宛说她有点累想先回房间。我本来要陪她回去，但她叫我跟雨霏去走走。
「想去哪?」
「可以陪我去喝酒吗?」
「嗯。」我和她买了一打啤酒，开车到很近的海边。
「苏靖，你记不记得升高三那年暑假，彦恺和联谊的女生一起出去被我看到，那天晚上，你骑车载我去海边吹风喝酒?」
我记得，但我回答，「雨霏，别再提起过去了。」尤其，你的过去充满沈彦恺，我一点也不想强迫自己记起你推开我选择他。
「如果时间倒流，也许一切会不一样。」
「不，不会。」我打开一罐啤酒，「重来一遍，你还是会选择他吧?」
「但也许我不会执迷不悟十几年。」
「你不是执迷不悟。」我灌了口酒，「就像现在，你明明知道错了，还是宁愿继续错下去。你已经太习惯沈彦恺了，不是吗?」
她无语，喝起了酒。
「你没要求过他给你一个家吗?」我突然问。
「家?你是说结婚?」
「对，结婚。」这个词说出口好艰难，我又开始灌酒，大口大口地。
她笑了，很悲哀地笑了，「现在，他要拈花惹草就算了，结婚之後呢?万一他还是这样，我怎麽忍?我可以毁掉我的青春，但我不想彻底毁了人生，甚至我们孩子的人生。」
「那你什麽时候才真的要下定决心离开他?」
「等他不再对我好。」
我不懂沈彦恺，他如果爱雨霏，为什麽还要在外面处处留情?他如果不爱雨霏，又为什麽要一直对她好，甚至从我身边挽回她，而不乾脆离开她?
「苏靖，你很爱小宛吗?」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这个以谎言为基础的问题。
雨霏没理会我的沉默，自顾自地说，「爱与恨，只有一线之隔。你和小宛相爱，就只是很纯粹的爱，而我和彦恺不一样，我们一直站在那条界线上，有多爱，就有多恨。」
「你恨他?」
「怎麽可能不恨?他让我唯一爱过的一次就爱得这麽痛苦，却从来不告诉我他要的是什麽。也许我爱不起他，但是他可以狠心一点赶我走啊。」雨霏痛哭失声，「偏偏，说分手之後，他还是会回来，回来找我。」
「为什麽要等他决定?为什麽不是你狠下心离开他?」
她把啤酒往地上倒，「苏靖，酒倒在地上，就离不开了。就算蒸发成云，也只有水份可以脱离地面。原来的酒呢?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我猜，它就跟我一样。某一部份的我，早就离开彦恺了，更大一部份，却留下，甚至，不知去向。」
「雨霏……」
「我知道我不值得同情，你也不用再安慰我。」她看着我，「那天，你说的对，你有你的人生。我不该一直霸占你对我的好对我的温柔。」
「雨霏，放弃了好吗?沈彦恺不爱你了，不爱了。」
她喝了一罐又一罐的酒，一直哭，一直哭。
「给自己幸福的权利好吗?雨霏。」
雨霏醉了，她哭倒在我身上。
「雨霏?」
「爱我好不好?」她重复着。
我抱她到车上，让她躺在後座。
「彦恺……」她的呓语全是这个名字。我的心，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了。
把雨霏背到她的房间门口时，我愣住了。一个太过熟悉的身影，就伫立在那里，是沈彦恺。他看见我时，先是困惑，然後他想起来了。
「苏靖?」
「好久不见，彦恺学长。」
「雨霏为什麽在你那里?」带着敌意地，他问。
「醉了。」我掏出她包包里的钥匙，开门，「让她睡吧。我想跟你聊聊，方便吗?」
「这边我来就行了。十分钟，大厅见。」
我打了通电话给小宛。
「嗯我知道了，那你好好讲，别跟人家动手打起来哦。」
「不会啦。你先休息，不用等我。」
不久，沈彦恺来了。
「雨霏跟你真有缘。」他讽刺地说。
「如果不是你丢下她，她也不会来找我。」
气势一弱，他问，「说吧，你想聊什麽?」
「到酒吧去喝一杯，介意吗?」
「走吧。」
我点了一杯champagne，沈彦恺点的是highball，要了很多的冰块。
「不耽误你的时间，我就省略客套和叙旧部份了。」
「直接说吧。」
「你爱雨霏吗?」
他大概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不解地看着我。
「这个问题从十年前就困惑着我了，我不懂，一个爱她的人，为什麽要不停沾惹其他女生伤害她?而如果是一个不爱她的人，又为什麽要一直对她那麽好?」
他拿起酒杯，浅酌一口，「我和雨霏分手过。」
「但是雨霏说，分手後你还是会回头找她，不是吗?就像当年你回来从我身边带她回去一样。」
「因为放不下她，这是真的。」他有点激动，「你不会懂，雨霏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根本没办法丢下她。就像这次，我承认，我自己跑回台北很不对，但我昨晚才到，今天早上把事情处理好，虽然很累，我还是买了午饭就坐火车赶下来，因为我不放心她啊。」
「那你为什麽不专心和她在一起就好?」
「因为不爱。」他很坦白地说，「我发觉我不爱她，她之於我，是一种责任，我知道我该照顾她，她除了我，什麽都没有了。」
「你没打算告诉她?」
「我能怎麽说?她要的是爱情，我给不起的时候又能怎麽说?」无奈地，「这些年来我一直期待有个让雨霏心动的男孩出现，因为我知道我对她的责任包括让她幸福。可是她根本不愿意。」
我认真地听他说。
「我曾想过，这样下去我乾脆娶雨霏好了。可是我要怎麽跟我女朋友说?我要说我跟她分手是为了娶一个我不爱的人吗?」
「你有女朋友了?」
「大学时代，我身边的女孩一直换，那时我只是沉迷在被女生仰慕的虚荣里。之後就不一样了，我工作时认识了小鱼，我们谈恋爱。我还是偶尔会跟一些女生出去，但我知道，我爱的是小鱼。」他叹了口气，「小鱼知道雨霏的存在，她一直委曲求全。我陪她的时间比陪雨霏少，但是她很少要求我什麽，她说只要我在她需要时别不管她就好。」
「你如果跟小鱼结婚，雨霏就会死心了吧?」
「我不可能让雨霏那麽难过，她也许其实没那麽爱我，但她那麽习惯我，怎麽可能接受我娶另一个女孩?」他把酒和着冰块喝乾，「苏靖，我们都长大了，但是雨霏没有。」
「我看得出来。」
他站起来，「谢谢你，让我终於有机会说实话。酒我请吧。」
「彦恺学长，你该尝试和雨霏沟通。」
他苦笑，「十几年，能沟通早就沟通了。就因为我不把雨霏当情人，而是当成家人，才会太容易心软。」
我们走出酒吧。
「谢谢你帮我陪雨霏，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他顿了一下，又开口，「当初，我不该回头从你身边带走她的，你总是比我对雨霏要来得好太多。」
「都过去了，没什麽好谢，也没什麽好後悔。真要说，就让所有人幸福吧。」
我发现，我已经没有理由恨沈彦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