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Samir-
「哥哥，你的咖哩已经冷到快凝固了。」小樈无奈地看着我，神色被哀伤与不满笼罩。
唉、我也不想这样的啊？
可是、在我毫无防备之时遇见知杏，等於趁着我睡觉、拿刀捅我。
醒了、因为太痛。
「我……」我与小樈相望，想说些什麽、却千言万语不知道该说什麽，只好颓丧低头看着咖哩，并且：「算了……」
然後。
「砰！」
「……」我错愕地抬头看着小樈，望见她的脸、我却更加不知所措。
她哭了，却倔强逼自己愤怒地看着我，好像恨不得把我摇醒。
刚刚那声砰，是小樈拍桌子造成的。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小樈对我发脾气。
我已经糟到、自己最疼的妹妹都受不了了？
「哥哥，你到底在颓丧什麽？」
「为什麽要问？」我看着她、觉得自己几乎使不上力。
「那又为什麽不问？」她的语气缓和下来，坐到我身边。
「从你停完车後、你就满脸疲惫，哥、本来说好要在餐馆那儿吃的，你突地说要外带。」她无奈地看着我，然後继续：「我好不容易能跟你开心在外面吃饭，突然被你一句心情不好而没了。」
她在意的是这个？
「你毁了我的美好晚餐便罢，可是、连你原本打算好振作的决心都没了，我总要知道原因吧？」
我看着她，觉得这句话好熟悉。
──「我总要知道原因吧？」
国中的我，追着文莛到她家门前时，我对她说的。
那时的我、是明知故问，那麽、小樈呢？她是真的不知道为什麽，还是也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我好累。
我真的她妈的累毙了。
「哥、我不是思苹姊……」
「谁准你提她？」
「哥哥！」
「梁语樈。」
然後她就安静了，深呼吸一口气後、转身走掉，徒留我自己坐在客厅。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会这样。
没有人比思苹更懂我，就连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
──「Samir，多想想自己要的是什麽，好不好？」
思苹，你知道吗？最初、我最希冀的，是你别跟知杏走得那麽近。
当我终於忍无可忍地对你说出口，你却只把我当成是个怕玩具被抢走的孩子。你怎麽会把自己比作玩具！
对我来说，就算抛却所有，只要你还在，我是真的无所谓。
你懂我、你懂我的不安我的寂寞我的淡漠，你懂我的习惯我的喜好我的兴趣。
我的一切你都懂。
只有你对我的重要性、你想得太简单。
为什麽这样懂我的你，唯独你最该懂的这件事情。
你不懂的如此彻底。
而现在，我最想要的、永远得不到了。
思苹，我要你回来。
你听到了吗？
我要你回来。
砰。
小樈又发出一声巨响，我还来不及思考她摔了哪扇门，她已然出现在我面前。她不停的泪已不那麽让我介怀，因为她背着吉他。
那是思苹的吉他。
「梁语樈，闹够了没？使性子也该有个限度。」
我瞪着吉他，无奈开口。而小樈不为所动、俯视着我：「哥哥、你不觉得，这些话该对你自己说吗？」
「……」
「一直以来、使性子装聋作哑的，不就是哥哥你吗？」
我依然瞪着吉他、不愿替自己辩解。
因为小樈只是在陈述事实、让我无从反驳。
「你背思苹的吉他干嘛。」
「我要摔了它。」
「妈的。」
我气愤地起身、想一把抢过来，可小樈似乎早就料到了，飞快地闪躲。
我气得把原来在茶几上的马克杯砸了。
小樈瞪大了眼，无法相信此时毫不犹豫地摔破马克杯的男人、是一直疼爱她的哥哥。
可我是真的受够了。
走了一个知杏、接着是小樈。
搞什麽。
「梁语樈，吉他放下。」
「……」她抿唇看了眼碎片再看我、眼神透露着不安。
我深呼出一口气、柔下声来：「小樈、乖，吉他给哥？」
「……」她看着我伸出的手、全身紧绷着，摇头道：「你找我要吉他，那我找谁要回我的哥哥？」
我哑口无言，对她的话感到震惊与愧疚。
「哥哥、思苹姊姊走了那麽久了，你为什麽还不把心打开？」
「……」
「我知道你多麽爱她，可是哥、她已经死了。」
「不要说了。」
「不、我要说，我已经忍够了。」
「所以呢。」
我不容质疑地望向小樈，她触及我的眼神後、安静了。
「吉他，还我。」
她胆怯地看着我伸出的手、再对上我的眼，然後下定决心摇头。
看她摇头，我的恐惧袭满全身。小樈缓缓举起吉他，万分认真地看着我。
「不、小樈……」
她收回目光，把手举到最高，深吸一口气。
「不要！」
我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後、她闭上眼。
砰！啪──
清脆的木板声及琴把的断裂声，我瞪大了眼、看着吉他被打断，小樈则因为冲击力摔倒在地。
吉他。
思苹的吉他。
那是思苹最宝贝的吉他。
思苹的吉他……
断掉了。
它……断了？……
「为什麽？……」我跌坐在沙发上，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为什麽要这样？」我望向同样望着我的小樈，喃喃地问着。
「为什麽？……」
「我以为我是你最敬爱的哥哥？……」
「哥、」
「你他妈的真的有把我当哥哥吗！」
我怒吼、伴随着泪水地吼着。
为什麽要这样？我什麽都没了，为什麽连思苹的吉他都不让我留？
为什麽？
为什麽！
「哥……」
「不要叫我。」
思苹，对不起，Samir这样没用，连你的吉他都护不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小樈拉开吉他袋的拉链，把已经断裂的琴把扔至我面前，我瞥了它一眼，却被引住视线。
「Qing.」
上面烙着小樈名字的罗马拼音。
「……」我抬眸看向她，她脸色惨澹地看着我。
她摔的、是自己的琴。
「哥哥、你醒了吗？」她虚弱的口气、诉说着她的疲惫。
我的视线一直在吉他上，泪水不受控制地落着。
好多好多画面在脑海中飞过，一幕、一幕，都是思苹。
尤其、是我赶到医院的，那最後一面。
还有你对我说的最後一句我爱你。
思苹已经死了。
你已经死了。
你死了。
你。
死。
了。
「思苹……」
我抬头、无神地望着小樈，她一再一再地变得模糊。
恍惚间，有什麽撞进我怀里，等我意识过来，才明了是小樈。
「哥……你醒醒好不好？」她哽咽着、把我抱得好紧，我轻推开他、嘴唇动了几次却吐不出半句话。
「樈……思苹……」
「思苹姊姊、已经走了呀……」
「思苹……」已经走了呀。
我不要。
不要。
「啊──」我吼了一声，无助地扒乱自己的短发。
这一声吼叫、还有这份无助，这紧抓着我左胸口的难受，还有肆虐不停的泪，都迟了三年。
你是真的抛弃我了，你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是真的、永远失去你了。
思苹、我的思苹啊……
想踮起脚尖找寻爱永远的存在
我来不及说声嗨影子就从人海离开
才踮起脚尖的期待只怕被亏待
我构不着还微笑忍耐等你回过头来
思苹，我等不到了，我再也等不到你回头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等我也容忍我，我知道你知道我一直都爱着你，我知道、你不接受不踰越不只为了文莛更为我的踟蹰。
可是、我就是惯了装作不知道。
所以我视而不见、於是对你的痛苦视若无睹，尽管那也折磨了我。
我是真的很幼稚。甘愿互相折磨、以两人的苦痛证明我们其实相爱着。
却逼得你离开。
-
考完了分团考，学长私下告诉我，我通过了分团考，团员他们会再讨论要怎麽分。
可是其实、考完之後我却觉得空空的。
就好像当时冲着二基，一踏出考场、就结束了什麽似的。
空虚感。
我搭公车到女中门口，看见你跟其他几个同学一起站在校门口等放学钟声，正思考着要怎麽叫你，你的视线飘向我这，对我笑了一下。
然後你身边的女生也望向我，莫名兴奋地回头看你。
我猜、她们误会了什麽。
然後、果不其然，你摇了摇头，白皙的脸上淡淡地染了些红晕。
她们仍逗着你，你看了她们一眼，便撇过头不再多说。
让我再猜猜，你在假装生气。
钟声响起，她们有些着急地戳了戳你的肩膀和手臂，你笑了起来，回头对她们扮鬼脸吐舌头然後说拜拜。
接着你就走到我面前，看起来是真的很快乐。
「感觉你心情很好？」我伸手要拿你的外套，你看了我一眼、忽略我的手。
「当然罗。」
「有什麽好事发生了？」我伸手直接拿过你的外套，你张了张嘴想抗议、又作罢。
「让你猜？」你笑开了颜，抬头看着我眨了眨眼。
「嗯……我可以说不吗？」
「猜嘛猜嘛？」你渴求地看着我，似乎很期待我一开口就说对。
可是我觉得、你明明就很想直接说。
我看着你闪着期待的眼睛，在脑里思索着你前阵子在简讯里跟我提过的那些琐事……
主唱？
「考上主唱了？」我看着你，你的笑容忽地灿烂好几倍。
嗯、我答对了。
「Samir好聪明喏。」
你开心地举起手、摸了摸我的头，我愣在原地、无法适应你变得这麽……
活泼？热情？
反正就是这样啦。
「嗯？怎麽了？你不替我开心吗？」
「不是……」
「那怎麽不太开心？」
「嗯……只是不太习惯。」
「嗯？哦……」
你先是疑惑地望着我，随即又了然地笑开来。所以换我疑惑地看着你。
「我知道我变了。」
「……」
「可是，答应我、不要不安好不好？」
你抬头恳求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你，心里却有些挣扎。
为什麽你将我的不安看得这麽清楚？
你浅浅扬起笑容，突然又是我熟悉的你，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的你，要我如何是好呢。
「Samir？」你轻抓我的衣袖，我无奈地叹口气。
「我不能答应。」
听了这句话，你的眼神充满了受伤，我只是握住你停在我袖子上的手，牵着你往火车站走。
你没有反抗，只是静静的被我拉着走。对於你的沉默我却更加慌张。
为什麽不继续哀求我，为什麽不问我为什麽？
你是太了解我了，所以才不问；还是太不了解我，所以害怕问？
对於这样的想法，尽管很糟我却无法遏止。
若是後者怎麽办？
我正想停下脚步回头看你，你忽地反握住我的手，轻捏了捏：「Samir，不要害怕。」
「……」
「我不希望你跟Winter都被自己的胡乱猜想吓到自己。」
什麽意思。
「她觉得你把我抢走，你知道吧？」
我静静听着、慢下脚步跟你并肩而行，对你的问题只是点头，不太想多说。
「那你呢，你的不安又从何而起？」
我不知道。
Spring没有逼问我，只是静静地跟我一起走着，我的脑里却不断转着：「我到底为了什麽在不安呢？
是在害怕也有别人抢走你？还是畏惧你的世界开阔後、我会变得渺小？
或许我怕的、是你的快乐取代我的存在。
「就算我变活泼，那是学校和班级风气所致，跟Samir没有关联啊。」
好像也是。
「所以为什麽要担心、我会因为这样就不了解你呢？」
是啊，为什麽呢。
喜欢你，不就是你的快乐最重要吗？
那我现在幼稚什麽。
「她们……都叫你什麽？」
「Spring。」
「那、都没人叫你思苹？」
你认真思考了一下，确定是真的没有，才抬头看着我、摇头。
「那以後，我要叫你思苹。」
「咦？」
「只有我能叫。」
你停下脚步拉住我，逼得我也停下来，望向你。
「你知道我喜欢被叫Spring的。」
「我需要有个什麽证明我对你来说不一样。」
你沉默，别开头看着绿川，我的左手微微颤抖着。
拜托、答应我好不好。
「答应我，好不好？」
你转回头看着我、伸出没被我牵住的那只手，替我拨开了被风吹到眼前的浏海：「只让你叫思苹。」
我看着你，你慢慢扬起嘴角，眼里带着理解。
「所以，不要害怕，好吗？」
因为你的理解，因为你的包容，我想、我可以平静一段时间吧。
然而我却还是不敢允诺你。
我摸了摸你的头，带着你想继续往火车站去，你却坚持不移动脚步，逼得我再次正视你的坚决。
「Samir，答应我。」
你的声音依然温柔悦耳，却透着你一直以来的倔强。
我轻叹口气，直视你的双眼：「我不能承诺，但我会尽量，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