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绿树成荫,隐蔽的小溪谷意外成了丹尼斯和香美暂时的藏匿所,他们不得不停车,原因无他,丹尼斯的左膀子被不长眼的子弹擦过,鲜血漫染整支袖子,印成触目惊心的红艳图案,好不吓人。
丹尼斯压住膀子,忍痛下车,坐进一处小石窟里,香美照他嘱咐,赶紧从车上拿了医药箱出来,慌忙解开他胸前扣子,小心帮他脱下半边衬衫,露出那仍汨汨淌血、皮开肉绽、半带焦黑的深长伤口。
拉下袖子的那一刹那,香美不忍卒睹,赶紧撇过头去,深怕一不小心就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却不料那人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还好只是轻微擦伤。」
香美闻言诧色看他……那伤口起码有七、八公分长、两公分深,就差没见骨而已,看他额头都冒出细细密密的汗了,竟然还说那只是轻微擦伤,他当他是在自家後院门口骑脚踏车跌倒吗?
她忍不住瞪他一眼,但又不想骂人,遂低头打开医药箱,想去找个什麽消毒药水先帮他擦擦伤口再说,却听见他吩咐她先把麻醉药、针筒及缝针拿出来,她才知道这伤口的处理恐怕不若她想像中那麽简单。
她照他嘱咐一一准备周全,便见他熟练地先消毒伤口,在膀子上扎了一针,接着拿起手术缝针,一针一针将伤口缝合,眉头皱也没皱,倒是她半眯着眼,看着针线上下起落,一付龇牙咧嘴,活像缝在她自己身上。
丹尼斯瞅见她那表情,有点想笑,「你要是怕,就转过头去,别看了。」
「我没有怕啊,只是会起鸡皮疙瘩而已。」她依旧嘴硬。
丹尼斯苦笑摇头,莫可奈何。
他小心缝好伤口,擦了药,然後在香美的帮忙下,用纱布敷住伤口,绑好绷带,将染了血的棉布衬衫给脱下,换件乾净的衣裳,这才靠着石壁,轻吁口气。
「累了吗?」香美刚从小溪里盛了点水,正用棉布在帮丹尼斯擦擦额上和颈间的汗。
丹尼斯摇摇头,大手抓住香美那只拎着棉布的小手,要她别忙,拉了她坐进怀里。
要不是後有追兵……要不是地上仍摊着那件触目惊心的染血棉衫……这样的场景,这样依偎的画面,倒也活脱像是一对恋人幽会谈情。
「香美,对不起……不该让你来的。」丹尼斯低头埋进她的秀发,深深一吸,嗅入她的香甜,像在补充某种元气。
「你胡说什麽!不让我来,我一辈子不理你。」她蹶嘴故作生气。
「唉……」他气还没叹完,她的红唇已经印上,学他以前那样,把不想听、不想讨论的话题,一概用唇封住。
没想到此招的确奏效,被封唇的那人,完全忘了刚刚要说什麽,等她好不容易从他欲罢不能的唇舌里脱身,那张樱桃小口早已被他吮得肿肿热热,而且还不掩眼里一丝得意之色,彷佛在说,哈,你学我!
「好坏!」嘴里虽然这麽说,但小脸还是埋进他怀里,他是她的避风港,刚刚的生死一瞬间更让她觉得他们是一对同命鸳鸯。她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忍不住伸伸舌头,一付“好佳在”的语气说道:「还好我们没撞上那群羊,不然…哇…就血肉模糊了!!」她表情夸张,纯粹想冲淡紧张的气氛,只因她看见他浓眉又深锁了起来。
「是啊!多亏你是“保护动物协会”的荣誉会员,才会天降神兵,半路杀出这麽多羊咩咩来帮我们的忙。」他的心情被她逗开了,也开始陪她说笑。
「什麽荣誉会员?我怎麽不知道?」她一头雾水,显然还不知道这背後故事。
「没有,只是玩笑话……」他忍住笑意,不想连自己“荣登”妻管严俱乐部会长的事情也爆料出来,「对了,小喵咪……」他伸手去撩她额前发丝,勾到耳後,一本正经看着她:「你到现在都还没告诉我,将来到底要帮我生几个孩子?」故意将话题岔得十万八千里远。
人也真是奇怪的动物,愈是无法掌握未来命运的时候,愈是会想勾勒又长又远的计画,彷佛不这麽做,便无法说服自己,他们还是会有美好未来,他们还是会白首到老,他们还是可以回家,属於自己的家,查德难民营也好、长岛大宅也好、台北公寓也好,反正一定会生儿育女,恩爱相伴,扶持到老,直到发苍齿摇,再将年少的曾经轻狂、各分西东,以至於非洲重逢、生死瞬间,全当成可以细细品味、回首笑谈的陈年往事,说给你听我听他听,说给孙辈儿女听,当成天方夜谭,当成床边故事,当成百年传家的祖先传奇……
「你说几个就几个,我都好。」既然他认真问她,那她也认真答他,她真的不在意生几个,要她变成小母猪也行,只要他们还有後半生,不管生几个,她真的都好。
「那三个好了,我喜欢家里热闹一点,我不要我们的孩子在孤独中长大,我希望他们有兄弟姐妹可以玩耍可以吵闹,多调皮都没关系,只要开心就好。」他说得煞有一回事,眼里又出现那种属於父性的慈祥。
「嗯,好,都听你的,」她温顺地点点头,「不过你真的变了好多,你知道吗?」她忍不住又加了这句,伸出食指,顺着他的眉心山根,滑上鼻锋,下移人中,轻轻印上性感的唇,触搓下巴的细细胡渣,顺势而下,攀上微微隆起的喉结,最後在锁骨之间荡起秋千……
「哪里变了?」他低哑着声音。她的“食指游戏”,已经不经意将他撩拨到全身紧绷,他偏过头去,顾不得许多,开始在她耳边呼着热气“反攻回去”。
「都变了,从这里到这里……」她嗲着声音,指指他的心窝,又戳戳他的脑袋,意指他的性情和想法,语调有些调皮。是的,他变了…自从她到非洲之後,每天都在他身上找到新的发现,而每一次的发现都只让她更加深对他的依赖与爱恋……
「那你喜欢我的改变吗?」他明知故问。
「嗯……」香美嘴里嗯嗯唉唉,不清不楚……这还不都得怪他那双“该死”的唇,他总是知道如何在她身上催燃起足以燎原的星火,从以前到现在……至少这一点从没变过。
「宝贝……你知道我为什麽变了?」他的唇离开她敏感的後颈。
「唔……为什麽?」她犹在迷醉,啊?怎麽没了?…………
「因为你……香美……因为你……」深不见底的眸子映着她那像小喵咪一样的迷醉神情。
「我?」她倏地“醒了过来”,睁大眼睛,指指自己鼻子,「我?」又问了一遍。她原以为他会说因为他看多了战乱、看多了饥荒、看多了难民的流离失所,所以心境变了……性情变了……哪里料到那背後原因竟在她身上?
他点点头,那神情再认真不过,「嗯,是你让我改变的。因为你,我才知道以前的我心胸多麽狭窄,所以我才决定跨出自锁的城堡,去拥抱这个因为有你而变得更美好的世界,我努力改变自己,我怕你离开长岛之後,就再也不回来,所以我……」他的语气突然哽咽,深吸一口气,「……我想让自己变好,我想你回到我身边……」
她的心瞬间疼了起来,她知道她伤过他,但不知道伤得这麽深这麽痛。
午後黄昏的树叶残影在他两汪潭深的眸子里投下幽暗阴影,伤痛依稀还在,等待她的救赎……「傻瓜……我不是回来了吗?而且黏住你了,甩都甩不掉了……」她软着语调,低声告罪,像哄孩子一样,呢喃说着对不起,双手捧着他俊美如斯的脸,仰首噘嘴去吻他的唇,想用行动证明,她是他的,从没变过,小手顺势插进他浓密的黑发,轻搓细揉……细密的吻如小舟溯河,顺颊而上,直至眉心眼睑……香软的身子在他怀里像水蛇一样轻游滑移,他终於耐不住炙热的欲望,大手探入……纵然险恶当前,敌人伺机,却不意催化出这对人儿不想春宵虚度的急迫感……
夜盖上了黑幔,星子在树梢间眨眼窥探……两人缱绻的身影令万物噤声、天地噤语,香美轻喘低吟,一遍一遍对他诉说绵绵爱意,像过了今夜就没明夜似地怕他忘了她对他的所有爱恋……她食指点着他的眉眼、五官……说这是她的,这也是她的,通通都是她的……他笑着答应,也玩笑反问她说,那她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是不是也一样都是他的?她用力点头,「嗯,通通都是你的,只给你,不给别人。」认真的模样,令他快乐满足到想要飞上天去,但他当然也没忘记四周潜伏的危机,於是他低声恳切地说道:「香美,答应我,不管未来发生什麽事,你都要快乐勇敢地活下去,像我以前到现在所认识的香美一样,因为你是我心目中最勇敢、最乐观、最美丽的妻子,永远都是,答应我,好不好?……」
「你为什麽要这麽说?好像我们……」她话不及说完,他的唇已经印上,他知道她想问什麽,但他没办法给她答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今夜过後,还有没有明天。
「乖,答应我,香美,只要答应我……」他撤下热唇,仍不忘要她答应。
香美轻轻点头,但泪已经泫然欲下,她不是不懂他在想什麽,只是没料到他会这样叮嘱自己。他们真的没有明天了吗?香美在心中反问自己,但也立时告诉自己,不管明天在或不在,至少他们此刻完完全全拥有彼此,不再隐藏、不再逃避。
走过千山万水,历经千辛万苦,原来爱……一直都在。
他伸手扶她坐起,大手轻轻顺过她稍嫌凌乱的长发,小心整理身上刚被他褪掉的衣裳,一件件穿上,低首垂眉,为她扣上衣襟前扣……
一颗温热的泪珠不偏不倚,滴落在他手背……他愕然抬眼,她已满脸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