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回家的下场,就是招来了一顿骂,因为我手机有带跟没带一样,电话打不通,找不到人。但是张柳应该知道我在哪才对,可是我被爸爸妈妈念了一会儿,也不见张柳来帮我解释。
好不容易被叫来吃晚饭了,发现张柳一直躲在厨房,他倒了两杯柳澄汁,坐在餐桌上,闷闷的看着我,一语不发。
「什麽?」我坐在他对面,冰凉的柳澄汁急急的喝下,冷颤随着喉头往心头窜去,我抖了抖,暂时缓和了空腹的不适感。
「我又没有开口,你问『什麽』不是很奇怪?」
「你那张脸和姿势,不就是在等我说什麽吗?」
「那你觉得我想说什麽吗?」
「就是不知道才问。」
「其实我也不是非问不可。」
「那我要回房间了。」
「等等。」他喊了一声,「你不吃晚餐吗?肚子不饿?」
「不吃了。」我转身欲走,他又在身後叫着。
「你真的什麽都不说哦?」他跑到我面前,屈服的苦着脸。
「你想要我说什麽?你自己想听,又不问,难道我是神通,我听得见你心里想的是什麽吗?」
「你不是常觉得双胞胎的心电感应很神奇?小时候你还说过我们俩个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那是小时候,现在我们一个高一个矮,你脸上有痣、我没有,你钢琴弹得好、我……,我们哪里是一样的了?」
真是糟糕,不知不觉的,我就把话题绕到了钢琴上头,即使想补救,张柳也已经抓到了点,他眼里闪着光,得意的笑着。
「就是钢琴了!你这麽晚才回来,晚餐又不吃,眼睛又有一点红红的,说,给我老实说,你是不是在钢琴教室超时了?」
「什麽叫做超时?」
「别装傻了,超过既定时间,老师肯定都走了,只剩下你和忧郁学长两个人,弹着我刚才听见的……什麽曲子来着?反正我没听过就是了。」
「你应该是听见『琴歌』了,那是向老师的创作。」
「忧郁学长不是只会弹『叮、当』两个单音而已?」
「那是你浅薄的见解。」
「你也没多认识他,顶多讲过几句话,告过白罢了。」
张柳耸耸肩,表现的太无所谓了,但我还是马上否认了。
「那不是告白。」
「所以,我们再把话题绕回来,你超时,难道只是因为想帮他?」
「不行吗?」
「钢琴呢?」
我将肩上的书包卸下,重量解除的同时,我也说:「你究竟想说什麽啊?我只不过是晚了一点回家,你就可以牵扯出一大堆理由,你就没有想过,我可能会心情不好,懒得理你?」
「你哪一天心情好了?」张柳撇撇唇,对我的态度不予赞同。
「那就别吵我。」
「张苇,听我说,我从来不反对你去钢琴教室,可是邵青云并不能帮助你,他是个病人耶,他满脑子都是忧郁、忧郁的,他的人生感受不到任何价值感!依你现在的情况,如果再跟他有进一步的认识,我不敢想像你会变得多糟糕!」
「我会有多糟糕?我现在好好的!」我忍不住拉高了音量,看看他把我说成什麽样了!
我很正常,我能站在圈子之外,看着圈子内的邵青云,就算我曾设法走进圈子里,但他筑起一道墙把我挡住;不让任何人进入的内心,就不会有张柳担忧的事发生……而且我很清楚,就算没有邵青云,我也很难变得比现在更好。
「那好!你不信,那我们现在去!我们现在马上就去!」张柳迅速跳了起来,他抓起我的手便往外冲出,书包被我落下,爸妈也被我们丢下,一前一後的,我们乘着夜风,跑进了学校。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空气中有湿意,张柳的短发在黑暗中飘扬,有几根染上湿气,结成一撮撮的。他不作解释,只迳自拉着我向前走,越过几栋大楼,来到技艺大楼,踏踏踏的,冲上五楼,直奔钢琴教室。
绕了这麽大段路,我们为何不直接从技艺大楼的外围墙往上爬,说不定还比较快到达。
「你来这里做什麽啦?」我在抵达教室之前甩开他的手,更把他一个迳儿冲向前的身子拉住。
「我要你当着邵青云的面弹钢琴!」他忿忿不平的吼着,他难得的怒气,却是没来由的。
「我不要。我为什麽要当着他的面?我为什麽要弹?」我立刻後退一大步。
我以为离钢琴教室愈远,对此刻的我而言更加的安全。
「你不弹的话,就代表你承认自己很糟糕!你刚才不是还口口声声的说自己很好?那就证明给我看啊,只要你能弹一首曲子给我们听,那我就相信你很好!」
我瞪着他,不悦的问:「那如果不能弹呢?」
「那你就得同意我的话,还有……我也会放弃钢琴,我们一起,变成你所谓的很好!」他横眉竖目,说得赌气,又好像说的是真的。
可是他怎麽能简单的就把放弃钢琴挂在嘴边?
「无聊,张柳,你真的很无聊!」
「一点也不!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看待钢琴了,我只是觉得和你一起弹钢琴很快乐,要是你再不回到从前的模样,那我再独自弹奏也没有趣味了。」他的眼变得朦胧,就像开着冷气的室内,在窗户上凝结的雾气。
「你可以不用这麽想啊。」
「我能怎麽想?反正我的钢琴也弹得不怎麽样,对,你一定会说比你弹得还要好,但是这不能当作职业,不能混口饭吃,所以我何不学学你,趁早放弃,来得爽快!」
他气愤的说着,一下子咬着牙,一下子别开头,不愿意将双眼对上我,他更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一股作气的冲进了微光的钢琴教室。
「张柳!」我惊讶他颓废的说法,更怕死了他会进去和邵青云扯一些鬼话!
我追了上去,一室的空荡,竟没有我们以为会看见的人,张柳哼哼的笑出声,发泄似的踢着椅脚。
「真可惜!我还以为可以逼你面对事实,看来要改天了!」
「你别闹了。」
「只是可怜了这台钢琴,你看,她白皙的肌肤和珍珠般的光泽,弹奏起来肯定特别的迷人,但是蠢蛋的你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连给予她快乐都吝啬,小气巴啦的。」
张柳半是赞叹,半是无奈的绕着钢琴转圈圈,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止了。我知道他很喜欢平台钢琴的,可是他不敢碰……不对,是舍不得碰。
「你干嘛突然这麽在乎我了?」我推了推他的肩,主动缓和气氛,微笑的又说:「这几年你不是也弹钢琴弹得很开心了?不过你说得也很对,我们不可能像那些天才音乐家一样,挟着自信与傲气,怀着光辉与名声走上舞台,所以你又何必要我重新弹奏?」
「因为我觉得孤单!」他脱口而出,闪开了我的手,厌恶的眼神不知道是针对我,还是我的错觉。
我顿了顿,决定换个方式。
「明天我问老师可不可以让你也进钢琴教室。」
「我不要。」
「你不是想弹钢琴?向老师说过,他的钢琴教室是要将快乐带给所有喜欢钢琴的人呀,你就是,不是吗?」
「才不是,这里只是收容所,你和他还有他,三个人都是有病!」他瞪着我,这话说得贴切,却也伤人,我知道自己有病,但由他人说出口,心头彷佛又多了一道伤。
「我要回家了。」我转头就走,离开的脚步声刻意踩得沉重,一来是表达我的不悦,二来是要强调,他也该跟着我走才对。
「咦!张苇你还没走?」突然有人凑上前,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向老师容易辨认的嗓音就在我头顶上响起。
我稍微後退了一步,心情不大好的看着他。没想到老师又会回来。
「张柳也在啊。我还以为是青云又忘了关灯,这孩子有时候记性很差的。」老师开朗的笑声和着脚步声,他走至张柳身旁,先是看着他的神情,接着才又将视线调来我这。
「吵架了?双胞胎来钢琴教室吵架?这还真是少见呢!」
「才没有!我们要回去了!再、见!」张柳孩子气的转身,走到门口把我抓住,又像来时一样,要将我拉回家。
「等等,张苇。」
「向子乐老师,你有什麽事?把学生留到这麽晚,可是会引起家长反弹的哦!」张柳僵硬的转身,只用不友善的目光射向老师。
「不是太大的事,本来我是打算明天再说的,但既然都在这里遇到了,先说一声,张苇也好多一些时间作准备。」老师一点也不介意张柳的态度。
奇怪了,张柳对待师长一向恭敬,可是对象换成向子乐老师时,他就变了样。算了,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去探究,我心情一团乱,如果张柳别说什麽放弃不放弃的话,我可能还会给老师一点好脸色看。
但是我没有。连回话也没有。我几乎是想快一点回家,快一点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12月1号的园游会表演节目,我帮你和青云报了名,你们俩就一起上台,来段四手联弹吧!」
这话就像擎天霹雳,轰的大地一阵躁动,很难相信我听到的!
老师以为我没听清楚,又重覆了一遍,然後我的脑海里,便自动的重覆播放,一次又一次,身旁还有张柳突然大声狂笑的声音……这一定是梦,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