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游会後，又恢复了正常的学生生活，虽然与我平日的上课情况毫无差别，但四周同学对我的关注增加了很多。小考时，会有人偷递小抄；上厕所会有女生在我关上门时对我微笑；放学时，有几个男生会哼着曲子经过我身边。
逐渐地，我一个接着一个想起几个同学的名字，他们的名字就像是写在他们的脸上，很清楚明了，对於这件事，最开心的是捣蛋，他感动我像个人了。
「张苇，自闭蛋这个词已经不适合你了。」捣蛋下课後就挤在我桌子前，他的人挡住我的视线，但我还是可以看见以及听见向老师在讲台上为其他勤学的学生讲解。
「本来就不适合我。」
「那你还想吃饼乾吗？我烤的。」捣蛋拿出一袋包装精致的手工饼乾。我记得之前的他是个爱捉弄女生又会烤饼乾的男生，现在是个情窦初开且会烤饼乾的男生。
没什麽差别，但其实也有差别，小到不能再小的情苗在他眼底燃烧，所以他不会捉弄女生了，可是喜欢缠着我。
「我不喜欢。」我拒绝他，拒绝他除了同学爱以外的所有事。
「别说得这麽直接嘛。」捣蛋傻傻笑着，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我话中之意，但他其实就是什麽都不想知道。
「班长应该很喜欢吃饼乾吧。」我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过我真的有发现，班长下课後，喜欢吃一些小零食来补充能量。这或许就是她当班长的动力来源。
学艺股长也是，她上课时，虽然也很认真，但偶尔会在课本上画画，很专心的。
「我知道她喜欢饼乾，我不想给她。」捣蛋嘟着嘴，他的脸变得有一点圆了，是不是烤饼乾时会试吃，然後持续的不克制下去？
「谢谢，但是我也不想。」我把饼乾推了回去。
「这一款饼乾很好吃的耶，松脆的外表包里着会爆浆的巧克力！这可是我实验了很多次才成功的！」
「你真的不愿意试试？」
「真的不用了……」
「你一直在看着谁──」捣蛋才刚要跟着我的视线回头，我立刻起身往教室後门跑去，即时拦住准备回办公室的向老师。
「张苇？你也有胡适的问题要问我吗？」向老师笑着问，他的疲态依旧不改，可是还是能听见同学们私下夸奖老师的话。
「老师，昨天放学後我有去钢琴教室，可是门锁着，我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
「噢！抱歉，我忘了通知你，钢琴教室可能要暂时解散了。」
「为什麽要解散？我们不是练习得好好的吗？」
「张苇，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钢琴已经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你重新面对它、接纳它了，那钢琴教室就不再是你该去的地方。」
他要绕过我了，可是我就是要挡在他前面。我感觉得出来老师在躲避我，难道他还在为了我园游会结束後对他说的话生气？
对，一个学生这样子对老师说是不对的，但撇去老师与学生这层身分，这不过就是珍惜钢琴的人所希望做出的事呀。
「老师还在生我的气吗？」我没有压低音量，但四周开始有人向我们投以好奇的目光。
「我没有生气，张苇，除了钢琴以外，你也该想想将来的事了，大学、未来的出路。」
「我想往钢琴的方向去走。」
「你是认真的？」老师惊愕的眼睛正透过镜片凝视着我，他可能会笑我。
「非常认真。我或许能读好书，可是重新面对钢琴让我发现，钢琴才会是我的目标！」
可是老师没有笑我，他说不定认为我说的话是在讽刺他，没在钢琴这条路上坚持到底。
所以他用黯淡的神情说着鼓励我的话：「那很好呀，一个绝对不会学坏的好理想，你应该朝着这方面努力。不过你期末考要是再考差了，可是会死当的哦。」
「那钢琴教室……」
「解散了。」
「那你……」
「我这阵子很忙。」
「邵青云……」
「是学长。」他纠正我，拍拍我的肩，慰劳似的说：「之前还请你帮忙解开青云的心结，真是辛苦你了，不过现在开始，你就专心上课吧，青云的事我会帮忙处理的！」
说完他就走了，我想叫住他，想追上他，再跟他问清楚为什麽园游会後钢琴教室便不复存在！所以从我重新面对钢琴开始，我就不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了吗？
「张苇……你和老师发生什麽事了吗？被骂了吗？」捣蛋悄悄的在我身边冒出，他皱着眉苦着脸的问。
「没、没事。」我即时抹去眼角的一滴泪，不对，那不是眼泪，那是气愤！
「可是你的脸色很差……」
「我要吃！」我朝着他怒吼，把他手上的饼乾全部抢了过来。
转移，我必须转移，不论是老师刻意疏远的态度，还是我可能再也见不到邵青云的遗憾心情，全部都要藉由吃饼乾来消去！
捣蛋腼腆的笑着。
我开始很认真的上课，期末考来了，期末考结束了，寒假来了，寒假结束了。
整整二个月，我没有再见到邵青云，钢琴教室我当然也是每两天就去碰碰运气，只看见窗上的玻璃渐渐染上一层灰，没有人打扫，没有人接近，傍晚吹着春天来临的清新气息，可惜只有我一个人。
有时候张柳会陪我来，可是他大部分的时候都被女朋友占满了，他听见我说未来要以钢琴为目标时，笑着支持我，却没有说他也是，看来他也是不能坚持下去的了，即使在我逃避的那三年间他说过了再多没有我就没有钢琴的那些话，到现在，也不过是耳边偶尔会响起的嗡嗡声。
白色钢琴在哭泣吧。
春天不会有狂风呼啸的声音，也不会有蝉声鸣叫的声音，所以是被锁上的那一间教室里，那台白色钢琴在哭泣的声音。
可是我能帮它什麽忙呢？是老师，是邵青云，更是我，把它隔绝在里头……
「张苇，你怎麽还在这里？」老师爬上五楼，一转角就看见我了。
「我来听钢琴的声音。」
「放学後就不该一个人到处乱跑，尤其是很少人出入的这里！」向老师今天特别激动，不过才一说完，也马上就换了语气，像个长辈叮咛着：「天很黑了，回去吧。」
「放学了，也天黑了，那老师在这里做什麽？」
「我在等人。」
「等谁？」我心忽地漏跳一拍，但老师接下来的话又狠狠的浇我冷水。
「一些人，不是青云。」
「他们要来做什麽呢？」我想揍自己一拳，这种期待又失望的心情令人厌恶。
「他们要……把钢琴带走。」老师一脸难以启齿。
「为什麽要把钢琴带走？它在这里不是好好的吗？为什麽？」
「钢琴教室不是正规的社团，青云今年也要毕业，而且这栋大楼即将在九月正式启用，教室都要规划与利用，是时候还给学校了。」老师紧拧着一双浓密好看的眉毛，可是在我眼里看来，却已经像是个恶魔。
「学长毕业了，可是我还在啊，老师你也还在啊！」
老师摇头。
「为什麽？我和邵青云不是在园游会上表现得很好吗？学校为什麽还要把教室要回去？」
暮色来临，我逐渐看不清老师的脸，说到底，其实是我被遗弃了。
「不关表演的事。」
「那到底是为了什麽呢？」鼻头泛酸了，喉咙好紧，一股无法抹去的无力感正从肌肤的每一寸冒出，不断的、不断的往空气中飞散，把我仅有的水分带走。那应该是眼泪吧，不是从眼底，而是从身体的每一处……
明明四手联弹之前才跟邵青云作了个承诺，只要我们还在弹钢琴，我们的联系就不会中断，可是钢琴教室现在要还给学校了，作为我们联系的它即将不复存在，那我和他，就不只是这两个月的空白，而是一年、二年，甚至是永远。
我不想要这种结局。
「我请调去别的学校了，在今年六月，和青云一起从这个学校毕业。」
「你不是辞职而是继续当别的学校的老师？」
不敢相信，老师怎麽能这麽轻松的说着这些残忍的话？
邵青云毕业就算了，那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可是老师呢？
被背叛，被隐瞒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忿忿的瞪着老师。
「你说什麽？」向老师疑惑的朝我走近一步。但我退後更多步。
「如果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弹钢琴，是不是钢琴教室就不会解散？」
「我知道你会振作的，但青云，他今年真的是必须毕业了，不然他的未来……至於我，我也没有待在这个学校的理由了。」
「你待在这个学校的理由不是单纯为了教书吗？还有什麽正当的理由？」我忍不住的逼问，我知道我现在情绪激动，但是就算浇我冰水我也没办法马上冷静！
「张苇，你别再问了，你自己振作就行了，别人的事，你想管也管不了的。」向老师说得无奈。
「你们……是你和邵青云把我从死结里救出来，可是你们却一个一个的离开，难怪钢琴在哭……都是你们，都是你们的错！」
我推开再度上前的老师，转身奔下楼梯，在一楼的时候遇到一群人，他们嘻笑着经过，那笑声却像是残忍的刽子手，一步一步的朝着钢琴而去！
「浑蛋！」我朝着楼上大骂，忿忿的跑回家，将自己关住，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