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这座城市最美丽的时刻,每当夜幕降临,月光下的街道处处华灯璀璨,每座建筑都争相将自己打扮得最华美的一面展现在人们眼前。而不同於地面上的锦绣繁华,一处位於地下的练习室里,是一片象徵死亡的黑暗寂静。
一双冰蓝色的冷眸闭着,夜寒以听觉谨慎辨识着未知的威胁,全神戒备。
「碰!」
一声枪响,不大,却足够让她判断出子弹的方向。
『正左方45度仰角。』
敏捷的闪过子弹,夜寒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静静伫立在原地等候下一波攻击。
一秒,两秒,三秒……过了大约十几秒的时间,又是一声枪响。然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声音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方向。
『前方60度仰角,五点钟方向30度俯角。』
在心里迅速做下判断,夜寒立即向左後方一跃,轻巧的避开攻击。
擦了擦额上因长时间训练而渗出的汗珠,夜寒凝神注意着周遭的动静。过了许久,久到她开时怀疑J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动训练系统发生故障时,训练室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知道有人停止了系统,夜寒睁开眼,眸中有着明显的不满和杀气。
她不喜欢在训练时被人打扰。
这间自动练习室是L用来训练组织成员的地方,而且向来只有能力到达一定程度的成员可以进入,毕竟玩命并不是任何人都玩得起的,而且练习室的训练项目也不只寒刚刚进行的一种,还有许多更具危险性和挑战性的选项,若是能力不足,要死在这里可是很容易的。
不过,她却是不同的。十岁的时候,她第一次进入这里,不同於现在的轻松淡然,那时的她,脑子里唯一能感觉得到的就只有深深的恐惧,混合着死亡的诱惑迷香,腐骨蚀脑。
她到现在都还很清楚的记得当时的那种无助和绝望,没有人会来救她,只能靠着自己奋力挣扎,挣扎得遍体鳞伤,只为了那得以逃脱死亡漩涡的一丝微弱希望。
L要训练的并不仅是一个只懂得瞄准的狙击手,她要的是反应和心理承受力俱佳的全方位人才,可以是杀手,也可以是特务,既要完美的杀人技巧,也要懂得伪装和探查情报。在这间练习室训练的项目跟其他相比也只能算是「基本」,但即使是「基本」,对於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仍是艰难得近乎不可能。
但「适合」与否从来就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只在乎「能力」,没有能力通过训练的人对她而言根本死不足惜。而夜寒跟其他人的差别只在於,别人是在受过完备的训练之後才进去,夜寒则是在训练得还不完全的情况下就被丢了进去。
然而她做到了,她从许多人因为大意或是能力不足而惨死的地方活着出来了,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出众的天资和异常坚定的求生本能,只是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也是寒在之後才知道的原因──夜兰本来就没打算要让她死在里面。夜兰早就在事先特别命令J做了一部份的调整,让她受尽折磨、遍体鳞伤,却又不到会死的地步。
残忍吗?寒也曾经这麽想过,但经过了七年的时间,随着系统的难度从简单到困难,随着她自己从当初的血迹斑斑到现在的毫发无伤,她反而开始觉得这是一个满有趣的游戏,她喜欢这种挑战的感觉。
所以,她讨厌有人破坏她少数的乐趣──就跟她讨厌在任务中被旁人干扰一样。
想到这,寒的脑海里不觉浮现出蓝宇焰那让人厌恶的笑脸,她在心中暗暗发誓,要是她出去之後看到的人又是他,她绝对会毫不客气的拿冽芒刺穿他的喉咙,至於事後L会怎麽处罚她她也不想管了。
练习室的外面只有一条走道,通向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用途类似於休息室。打开门,她便看到房间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棕发灰眸、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看样子显然是在等她出来。
目光在对上那人的瞬间颤了颤,向来毫无波澜的冰蓝眼眸中隐约闪动着一点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她眼里的、似乎被称作「喜悦」的光芒。
「师……」声音在曾经熟悉的称呼即将脱口而出时顿住了,寒犹豫了一下,最终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R,你回来了。」随後拿起一条毛巾擦脸,同时掩去了脸上那一丝几不可见的异样。
「小I,好久不见。」他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Ray,夜兰最信任和器重的六个人之一,同时也是夜寒的师父,夜寒所学的一切都是由他所授。所谓为师亦为父,在夜寒成长的过程中,虽说Ray名义上是师父,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扮演着一种类似父亲的角色。
不过,後来由於夜兰的命令和其他种种原因,这个「师父」,也就渐渐的只为师而不再为父了。
走向寒,Ray将手上拿着的一瓶水递给她,寒看了他一眼,迟疑的伸出手。
就在她侧身接过水时,Ray却趁着这个空档突然扣住她的手腕,然而夜寒似乎早有防备,右手一翻挣脱开来迅速反击向他的手,眼看即将命中,Ray却比她更快一步往她关节处用力一敲,夜寒手不慎松了开,瓶子脱手而出,就在即将落地之际,寒伸出另一只手及时接住瓶子同时右手手肘顺势击向Ray的腹部,Ray向旁一闪敏捷地躲过攻击接着向後退开。
「很好,有进步。」Ray眼中露出赞许的笑意。
夜寒冷哼一声,说:「你很无聊。」
「这麽久没回来,总是要验收一下成果的。」Ray笑道:「你该不会整天都待在里面吧?」
夜寒喝着水没有回答,但她默认的表情却显示他说的没错。
虽然不出所料,但Ray还是无奈的说道:「虽然认真向上是不错,不过太认真了也不是什麽好事啊!」
见寒不以为然的看向他,Ray伸手故意揉乱她的头发,向在对小孩说话般道:「小I,不可以怀疑师父的话,师父说的绝对不会错,知道吗?」
很久没听到Ray叫她小I了,寒有些不习惯,似乎从她开始接受训练後,Ray就对他越来越冷漠,越来越陌生。
有多久了呢?好像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你……」看着Ray脸上久违的慈父般的笑容,寒不禁有些发愣,眼底的寒冰似乎也因此而消溶了些许。
「你在发什麽呆啊?」Ray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看在我难得回来一次的份上,等一下陪我到上面吃顿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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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怎麽样?」一坐下,Ray就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望着窗外,寒看着接到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似是没听到他说的话。
这是西餐厅位在市中心,周围是这做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这个商业区中有近一半的产业都是在归在夜兰名下,而在这热闹的昇平表象之下,是一座座秘密的训练基地。
似乎早就料到寒不会回答,Ray於是拿起眼前的菜单默默翻阅。
其实不用问,夜寒的近况他也大概知道。杀手嘛……除了杀人还能做什麽?日复一日,沐浴在一成不变的血腥中。
唤过服务生,Ray先点完自己的菜,正抬头想询问寒要吃点什麽时,就见她面无表情的看了服务生一眼,後者了然的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你不吃东西吗?」Ray疑惑的问道。
「老人痴呆是种无药可医的病。」夜寒看向他淡淡的说道。
「嗯?」老人痴呆?Ray一头雾水的看着她,随即了然一笑。对呀!他怎麽忘了她在练习完从不吃东西的习惯呢?嗯……让她养成这个习惯的始作俑者好像就是他呢!
似乎是在夜寒还很小的时候吧!某一次训练完後,夜寒吵着要他带她去吃东西做为进步的奖励,但他当天刚好没有带多少钱在身上,於是只好骗她说训练完不能吃东西,否则胃会掉下来之类的。虽然过了一段时间後她终於了解这只是他临时编下的、「小小的」谎言,但这个习惯却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好笑吗?」寒的眼里闪出了些许杀气。不过其实她也不懂自己小时候怎麽会蠢到相信他的鬼话?
「咳……我只是在想小孩果然是一种很可爱的生物。」Ray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稍嫌夸张的笑意。
「你如果继续笑下去,我不介意……」寒朝他扬了扬腕上的透明手镯。
「唉……小孩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可爱了啊……师父我好难过。」Ray露出一副哀怨的、「养儿不孝」的悲苦表情。
「你被F附身了吗?」夜寒有些无言的看着Ray那欠揍程度媲美蓝宇焰的虚假表情。
「这叫『活到老,学到老』!我可是很有好学精神的。」他笑了笑,反驳的同时还不忘炫耀一下自己的中文造诣,「而且你师父我老当益壮,你是打不赢我的,所以还是把你的手放下吧!」
夜寒收回自己差点就挥出去的手,在心中暗暗感叹「近墨者黑」这句话说得真是太好了!Ray在英国跟F待久了竟也染上了不少他的恶习。
「说到F……」Ray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他现在住你家?」
「没错。」
Ray挑起一道眉,说:「真不知道L事怎麽想的,做为一个母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出某个她最讨厌的关键字,连忙打住说了一半的话。果然,夜寒的脸此刻像是瞬间结了冰一般恐怖。
「她只是首领,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是。」极为平静的语气,但听在Ray耳里却不由心生不少感慨。
在这十七年里,Ray一路看着寒成长,他很清楚事什麽让她练就了现在的无心无情。而他,似乎也正是那摧残她纯真同年的帮凶之一,一步一步将她推入黑暗的深渊。
「小I,你有没有想过反抗?或者是……推翻?」Ray直视着那双冰蓝色的冷漠眼眸。
「没有。」毫不迟疑的回答。寒反问道:「你想过?」
轻笑一声,Ray的表情认真而深沉,说:「如果我说有呢?」
「L从不饶恕背叛。」夜寒眼中划过一道清晰的凛冽寒光,「我会请她让我杀了你的,R。」
「或许吧!」他似乎意有所指,「或许会有这麽一天的。」
服务生在此时送上了餐前的沙拉,Ray低头吃了一口,似乎不太喜欢便将盘子堆到一旁。
「挑食是小孩子才会有的行为。」寒略带鄙视的说。
Ray不以为然的笑道:「人嘛……偶尔总是该任性一下的,这样才对得起短暂的人生。」
「你不是这种人。」夜寒锐利的眼神紧盯着他,似要在他脸上探寻点什麽,可惜一无所获。
「喔?为什麽这麽说?」Ray回看她。
「没有为什麽,你本来就不是。」寒说道,「但是,你今天很奇怪。」
「可能我是突然想通了。」Ray深灰色的眼眸似闪过一丝哀伤。
Ray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正色问道:「小I,如果有些事情跟你原本所认为的完全不同,甚至颠覆那些一直支持着你的信念,你还会选择继续效忠吗?」
「我不明白你在指什麽,也不想回答那种建立在假设上的问题。」夜寒说道,语气如往常仍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I,其实你心里很在乎L,只是连你自己都没发现。」Ray肯定地说。
「在乎?」夜寒嘲讽般低声重覆这两个字,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冷笑,说:「你忘了你教过我什麽吗?」
Ray微笑,但眼里没有半点笑意,说:「我很欣慰你一直是个优秀的学生,但我现在开始希望你没这麽优秀了。」
「但很可惜,你教过的东西我记得一清二楚,也从不觉得需要忘记。」寒看着他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还记得我在这一切的训练开始前对你说过的话吗?那是我的初衷,也是我现在所希望的。」Ray恳切地说。
「那太久远了。」夜寒冷声道:「我是不会浪费力气去记那些没有意义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的。」
Ray无奈的叹了口气,感叹道:「真不知道你这种个性是什麽时候养成的,以前你很可爱的。」
冷笑一声,夜寒觉得这句话从Ray口中说出来显得无比可笑。他不是最清楚他们这种人最需要的是什麽吗?无情、冷血、果决,这不正是他教她的吗?
Ray今天真的很奇怪,让夜寒觉得像是有什麽即将失去一般,隐约有种诡异的恐惧。
突而一丝冷笑浮上嘴角。失去?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还能失去什麽?就连血,也早已冷得没有温度可以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