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酹江月 — ‧06

正文 酹江月 — ‧06

『满月出生的女孩……月,就叫她月好了。』少妇温柔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孩,流露着无比慈爱的眼神,尽管身体仍承受着自生产以来的虚弱,尚未复原。

『黎月……吗?听起来是个温柔的名字。』男人一手搂着少妇,一手轻抚着婴孩尚未长出毛发的头。

这是他与她两人的孩子哪。

孤独了大半生的黎久歌,第一次有真正属於自己的家庭,有温情的那种。

『九哥,我们离开这里,好吗?』向云烟唤着他的昵名,语气中尽是款款柔情。

黎久歌,排行第九。但他压根不清楚是不是真的第九,年纪长过他,有名分的、没有名分的黎家子嗣他怎麽算都不止八个。但是黎久歌根本不在意,他早早地就脱离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他甚至不愿意称呼那个地方作为家。

『云烟,你想去哪儿?』

『都可以的,只要离开这里。』离开险恶的江湖。『只要跟九哥和月儿离开这里,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云烟便没有别的奢求了。』

这一阵子,向云烟总是心神不宁,对着未知的前方,总是疑惑不安。黎久歌却认为她只是因为怀了胎儿而情绪不稳。

『会的,等这些事都了结,我便带你远走,好吗?』黎久歌吻着她的额,作为一种许诺。

『云烟终究还是成为了九哥的累赘吗……』向云烟忍不住自责,当初决意追随黎久歌时,便答应了愿意与他一同面对江湖风雨,即使当初的向云烟只是个连人心险恶都没有体会过的大家闺秀,虽出身名门,但总是被完好地保护着、教育着;人心是什麽,她不知,更遑论江湖。

自遇见黎久歌以来,向云烟所经历的,已经比她被当作娃娃呵护的前半生还要多过太多太多,但她无悔。

可是自从生下黎月之後,她发现自己无法如此狠心地让两人的孩子暴露在江湖的危险之中,她想要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长成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子,拥有光明乐观的灵魂,嫁给一个她所爱的人,像自己一样;甚至,她还想多生几个。

她初遇黎久歌的时候,便深深体会到在他稳重寡言的外表下,内心中其实有着无比黑暗阴沉的角落,因为他自一出生,就面对了许多来自人性的考验与挫折,教她心疼。

『不是这样的,你不是我的累赘。』黎久歌不忍她如此。『能遇到你,已经是我生命中莫大的缘分了,我很感激、很感激……』

『我也是……』向云烟眼角,悄悄滑落一滴泪。

天涯万一,见温柔。

她亦无憾。

黎久歌说,等到事情告一个段落後,要带她远离尘世的。

可是,夫妇俩人始终没有福气等到那天的到来。

时间,又过去了一两个月。

仲夏应是令人慵懒的季节。但这一阵子,江穆两府都忙得不可开交。一边是为了穆桓的生辰,一边则是为了江楚的。

穆桓生辰当日,穆府门前络绎不绝,除了穆府因生意而交游广泛以外,也有不少来自於官方的贵客,参加的宾客多是穆氏夫妇的朋友,除了江家外,反而没有太多穆桓熟识的人物。

其中不乏许多根本连穆家独子长个什麽样都不清楚的人,会来参加这个宴会,除了要博得穆老爷的好感以外,也是有必要见见天枢河运的少主,未来的继承人。

於是,穆桓不断地被穆天骢呼来唤去,会见一个又一个客人。

原本,穆夫人曾向江夫人提议将穆桓与江楚的生辰一齐庆祝,说是两家感情好,不如一道办了;但实际上,江家二老也看得出,是穆家夫妇想藉此转移他们的紧张与担忧,但江夫人却不愿意。

即使如此,江家三人仍是带着莫大的祝福前来,并准备了一份厚礼。江老爷跟江夫人各自与认识的人寒暄,而江楚倚在回廊的栏杆旁,随意浏览着来往的人群,迎着夏夜徐徐的风。

「觉得无趣吗?」穆桓走近江楚,站在回廊之外以靠着栏杆,稍事休息。

「怎麽会,看着人来来往往,似乎也是一件颇有趣的事,来的宾客好像又比去年多了一些?」

「是吧,我也不甚清楚。」对於自己的生辰,穆桓显得不怎麽在意。

「桓儿。」穆桓身後传来穆夫人的叫唤。

不知何时从人群中脱出的穆夫人此时站在穆桓身後。

「娘,甚麽事吗?」穆桓看得出来自己的娘亲格外开心,但……好像太过开心了?

「桓儿啊,」穆夫人满脸笑意,指着人群中的一处,「你瞧,那边穿着蓝衫的那个大人,是京城里『神风镳局』的总镳头殷神风,他呀,有个将届十八的女儿,听说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呢。」

「所以?」穆桓心里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殷大人刚刚跟你爹提起,想让女儿嫁给你,两家结个姻亲。」穆夫人眼都笑弯了,殷神风的女儿殷月涯其美貌是名满京城的,连位於曲阳城的穆家都有所闻,想不到今儿个殷大人居然自己提起这桩婚事,这可是穆家从没有想过的。

既然是京城中评价甚高的女子,想必个性各方面应该都不错。若是这桩亲事谈成,不只可以给穆桓讨个好妻子,还能藉此姻亲关系跟『神风镳局』有更为密切的合作,这应该也是殷神风所打算的吧。

穆夫人当下恨不得一口答应,只是穆天骢认为要先问过儿子,所以遣了她来。

「娘,孩儿……年纪还小。」这样的推托之词连穆桓自己都觉得心虚。

「你都二十三了,别人家的公子这个年纪不是已经娶亲就是订亲了,哪像你玩心还这麽重,老是不把要紧事放在心上。」穆夫人叨念了几句,在看向江楚的同时,惊觉自己的失言。「啊,楚儿,真是对不住……」

「伯母多心了,江楚一点都不在意。」江楚温温一笑。

江楚知道人心是脆弱而需要依靠的,而生命又太过无常,所以总是求神问卜,期盼得以窥知一点生命的方向,於是人心就轻易地被这些毫无凭据的话左右了;即使如此认为,但对於自己总是过於忧虑的母亲,他不曾反驳过,也不曾违逆过她的要求,她要江楚少出门,他便待在家里看书,也颇自得其乐;她时常找来许多珍贵的药材,毫不吝惜地用在江楚身上,只求他身体强健,无病无痛,那些药,或苦涩、或辛辣,江楚总是眉也不皱地喝尽。因为他深深了解那是母亲出於对儿子的母爱天性,而自己目前唯一可以回报的,大抵就只是不要让母亲操心。

「伯母就知道还是你懂事。」对於江楚,穆夫人是充满怜惜的,即使不是自己所亲生。「楚儿,你也帮我劝劝桓儿,或许他比较听你的话。」

「江楚知道。」

「楚,怎麽你也……娘,孩儿现在真的还没有想过娶妻的事。」穆桓突然正色道。

「现在开始想还来得及,幸亏人家殷大人也只是提议,还不急着要我们答应,在那之前你就好好考虑吧,我必须去招待几位夫人了。」穆夫人语毕,便旋身离去。

虽然说是让穆桓考虑,但似乎不打算给穆桓别的选择。

「真令人苦恼……」

江楚没有多余的劝说,却也没有觉得不妥。

他自己不是悲观地臣服於命运的人,却也没有企图改变命运的野心,确切地说,江楚是个被命运带到哪里都能够随遇而安的人,因为他向来是那样的没有欲求、没有挂念。他也确实相信着,命运绝对不会只带着人走到绝境。

而穆桓的生辰,就在这件婚事带来的苦恼中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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