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公司在高雄,其他县市没有分公司,所以公司里的人也大多都是南部人。因此公司在台北、新竹、台中和嘉义都各有租一间套房给被派驻地区的业务使用,算是一种生活补贴。
这算是公司的德政,比起其他规模不够大业务要自己租房子的公司,我们算是值得羡慕的了。因为这几年景气不太好,物价又一直涨,要是业务业绩不太好拿不到奖金,又得再拿薪水租房子的话,那八成活不下去,不然就是两个月瘦十公斤,省吃俭用到得厌食症之类的。
也就是因为这次的调职,我才认识了辞海。一个我这辈子最特别的朋友。
是的,辞海,这是个人名,不是字典的那个辞海,虽然字都一样,但他真的就叫辞海。
辞海其实就是房东,公司租的套房就在他的透天厝里面。
但他其实一点都不像房东,像个朋友,一个好朋友。
就如同他对我说的:「国维啊,你不像个房客,像个朋友。」
路痴症头在我一到台北时就发作了,没想到车上的导航也莫名其妙带我走奇怪的路,下错交流道碰到无敌欧巴桑就已经很干了,导航一直在「路线规划中路线规划中路线规划中」的跳针让我在车阵当中一边开车一边飙脏话。
噢对了,我并没有撞到那个无敌欧巴桑,在她开启「无敌模式之路是我家开」那当下瞬间左转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测到她会这麽做了,所以我先煞好车等她通过,但她似乎被自己的行为吓到,当她眼角余光瞄到我的时候,她的无敌模式失去作用,开始乱甩她的机车龙头,一阵蛇行之後倒在我车子的左前方,但只有她的机车倒了,她人扶在我的引擎盖上面。
我在车里面听到她叫了一声:「哎唷喂呀惊死人!」之後,就再也没有听到她说第二句话了。没有,没有,连一句「金拍谢碰到你的车」都没有,她就扶起摩托车骑走了。
走了耶!她就这样哎唷喂呀惊死人之後就走了耶!
好吧,算了,话题回到那台该死的导航。
欧巴桑哎唷喂呀惊死人依然在我耳边像回音一般嗡嗡作响着,我顺着导航的引导经过一间加油站,但它好像当机一样又重新规划路线,等它规划好了,叫我前方两百公尺右转,转了之後它又跳针回路线规划中,然後又叫我两百公尺右转,转了又跳回路线规划中。
几个转弯之後,我又看见那间加油站了。
干!
几经波折,导航终於把我导到了目的地,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我拿起记事本,翻出里面的房东电话,当我看到电话号码旁边写着「辞海」两个字时,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辞海有电话号码,那圣经应该也有吧?」我心里这麽嘀咕着,然後我哈哈大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真有幽默感。
拨了辞海的电话,他没接。
我传了讯息说我是来接台北地区的业务,我已经到了。然後绕了十分钟才找到停车位。
因为车子停得有点远,我拖着大行李箱,背着两个大背包走了好一段路。还好今天不上班,我没穿西装领带只穿着轻便的长T恤加运动外套,而且飘飘细雨已经停了,不然看起来一定像个东西卖不出去又淋雨淋得很可怜的推销员。
那栋房子在一条T型巷的巷子底,对面是一片小山坡,房子三楼高,看起来很老旧,大概有二、三十年了吧。
整排三楼高的透天厝像是左右邻居都说好了一样,每户人家门口都摆了盆栽。刚走进巷子就开始闻到花香,转个弯看见一整排的植栽,加上小山坡上的大片绿树,感觉自己好像不是身在台北这个繁忙的城市,而是在某个与世隔绝的村落。
而我将要住进去的地方,是唯一一户门口没有植栽的房子。这看起来很突兀,像是一群人当中有个光头站在那里。
因为跟之前的台北地区业务阿顺不熟,只在吸菸室跟公司仓库外面聊过几次天,知道他年纪大我四、五岁,在公司已经待了十年,是个很有经验的老业务了。
不过因为他的业务区域在台北,只有在每个月业务会报的时候才会到高雄开会,我见到他的次数不多,话也聊不多。再加上他现在跑路了,我也就没有机会先问问台北的状况跟注意事项。
不过印象中有听他说过房东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会在你第一天到的时候大声的跟你说:欢迎光临!」我记得阿顺说过这话。当时我只觉得这房东很有趣。
「很有趣啊,这房东。」我说。
「不,那不是有趣,你用错形容词了,那是奇怪。」他说。
「会吗?我们去便利商店的时候也会听到欢迎光临啊。」
「但他那是房东,不是便利商店店员。」
「意思差不多啊,只是他卖的是住的地方而已。」
我还记得他的表情很生动的说,「如果你有机会住住看就知道了。」一边挑眉一边露出带着奸意的笑。
直到我真的站在这间房子门口的时候,我开始知道为什麽阿顺会说他很奇怪而不是有趣了。
房子的大门是一面米白色的电动无声卷门,连接卷门左边有扇木制的门,那门看起来很厚重。门上面有个小小的,大概三十公分左右长宽,有点斑驳锈痕的小招牌,就是那种里面有灯管,会发光的。上面没写字,只有一颗牙齿。
对,就是牙齿。那是个後排臼齿的形状。到底是多奇怪的人会在自己家外面挂一个招牌,上面还弄了颗牙齿呢?
或许你会以为我看错,我也以为我看错。但我就站在那招牌下方,它真的就是个牙齿的轮廓。
我不禁联想,房东会不会是个牙医呢?以前这里是不是牙医诊所呢?如果是牙医诊所的话,那怎麽会开在这麽市郊的地方呢?我再一次环顾了这条T型巷,打从心里觉得这里真的不是开牙医诊所的好地方,而且整排透天厝就只有这里有招牌,看起来非常突兀。
不过开诊所的又不是我,我只是来暂住的,只要有住的地方,不会风吹雨淋,房间不要太肮脏老旧就好,等到新的业务来接手我就要闪人了,管他那麽多。
我在那牙齿的下方看见一个铝制的信箱,下方还有一颗红色的按钮,上面有张小标签写着:「我是电铃,但我坏了。」
好吧,再拨一次房东的电话,但他还是没接,响了十几声转进语音信箱。
索性我留言给他,希望他没看见前一封讯息也能听到我的留话。
附近的邻居偶有经过的,有些骑车有些散步着。
他们总会看一看我,然後表情好像了解了什麽一样的离开,我猜他们应该是看得出来我在等这间房子的主人帮我开门。
我坐在巷道边边停满的那排机车上面等了半小时,因为是冬天的关系,天黑得特别快。
那颗牙齿亮了,路灯也亮了,气温下降了,我的运动外套好像有点不够厚。
肚子咕噜了几声,看看时间,五点半了,如果还在当兵的话现在已经在吃晚饭了,但我早就退伍,而且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乱跑去找饭馆,再加上车子停在十几分钟脚程之外的地方。
感觉自己有些疲累,「好吧!等到六点,他再没回电话我就去找间汽车旅馆休息了。」我心里这麽盘算着。
才刚想完,那扇沉重的木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年纪大概跟我差不多的人走了出来,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服,穿着非常休闲。
他戴着副眼镜,头发有些零乱,但乱得还蛮有型的就是了。身高大概跟我差不多,但比较瘦一些,有些胡渣子散布在他的脸上。
他打开信箱拿出里面的信件,然後关上,同时他眼角瞥见我就坐在对面,我距离他大概四公尺不到的距离。
我站起身来,对他点了点头,表明了公司名称和身份,「你好,我叫邱国维,暂代台北区的业务,这阵子要打扰了。」我说。
「咦耶?你什麽时候到的?」他说。
「呃……大概四、五十分钟前,我有打电话给你,但你没接。」
「啊,我正在工作是听不到电话声的。」
「喔,原来。」
「你可以按电铃啊,有人按电铃的话我的工作室有灯会闪。」
「电铃……?」我有些错愕,「电铃上面写着它坏了……。」
他看了那张标签一眼,然後很轻松自然的笑着说,「现代人越来越死板了,电铃没坏,那只是我的幽默感。」他说。
「……」我无言以对,谁会知道那是什麽狗屁幽默感啊?
「来吧,我带你去看房间。」他招招手说。
拎了行李,我跟着走进屋子。
阿顺骗人,他没有说「欢迎光临」。
*幽默感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