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海舅舅的告别式距离农历除夕只有一个礼拜,当大家都在忙着办年货、张灯结彩迎新年的时候,辞海跟他妈妈数日以泪洗面,使得跟他们住在一起的我心情也好不起来。
车祸肇事的驾驶只受轻伤,他没有肇事逃逸,也没有酒驾,但依然受到媒体和社会的责难。不过他违规超速跟红灯右转撞上周小安的过程被路口监视器拍得一清二楚,警察很快的就厘清肇事责任将他起诉。好几次他哭着要来祭拜,都被挡在门外,他在媒体采访的时候说希望受害家属给他一个为死者上香的机会,但辞海说:「我不想见到他。」
告别式那天可以说是众星云集,很多大牌的、资深的影歌星、制作人都来了,这辈子我没亲眼看过这种场面,不禁在心里佩服辞海的低调。
他大可以靠舅舅的名气跟影响力在幕後音乐圈这一行占上一席之地,但是他没有,他选择靠自己的努力来证明。当我向他表达我的敬佩时,他竟然噗嗤一笑,「就算我想靠我舅舅,他也不会让我这麽做的。」他说。
告别式顺利完成,辞海还特地烧了两架钢琴跟六把吉他给舅舅,「我怕他在天堂会无聊,所以烧一些琴让他玩。」
「那你应该再烧一些後制的仪器跟麦克风给他,万一他想录歌却没机器怎麽办?」阿尼说。
「啊干!对喔!我怎麽忘了?」
「来不及了,辞海,不过我想你舅舅应该没关系啦,天堂应该没有唱片公司可以代他发行。」
「说不定有啊!玉皇大帝唱片股份有限公司。」阿尼指着天说。
「玉皇大帝咧,那要不要再来一间如来佛天际娱乐防止垄断天堂的市场?」我在一旁搭腔。
「我觉得管这一块的应该是观世音菩萨,不然怎麽叫观“世音”?」辞海说,而且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一阵子很少看到他笑了。
辞海的妈妈在家里住了十来天,到了除夕当天才离开台北。
她去搭车的时候是我开车送她去的,辞海当然也一起去。在车上辞海的妈妈要我好好照顾他,「辞海生活很不正常,半夜不睡觉,白天不起床,你要替我盯着点。」她说。
「海妈,」我这些天来都这麽称呼她,「这事我能力有限做不来,相反的我还常陪他一起熬夜,所以我觉得还是替他找个女朋友比较快。」
「对了,所以那个燕子……?」海妈说。
「燕子怎样?」辞海回应,语气明显是在装傻。
「你如果喜欢就要告诉人家,别让女孩子家等你,人家可没这个义务。」海妈说。
「妈,我没有喜欢她啊。」
「是吗?那这几天我常看见她是怎麽回事?」
「……就……她无聊吧我想……」他若无其事的说着,但心里的暗爽还是藏不住的。
「对啊,她好无聊喔,无聊到几乎每天来喔。」我说。
是啊,燕子那几天很常出现在我们家,有时候带来晚餐,如果来晚了还会打电话问我们要不要吃什麽宵夜,海妈去睡觉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在录音室里聊天,要到PUB去演出的时候辞海还载着她一起出发。
我相信燕子对辞海是有好感的,只是那好感好到什麽程度只有她自己知道。辞海这个人虽然很奇怪,幽默感又很失败,但是他在弹琴做音乐的时候有一种魅力,那是很自然散发出来的,连我都会觉得他这时候很帅。
但是我并没有要出柜的意思,我也只爱女生,所以请不要误会。
跟燕子和辞海同时待在同一个空间的时候我自认是一颗亮到不行的电灯泡,所以我通常都是吃完东西就会赶紧离开录音室,除非辞海叫我,不然我都躲在房间里跟婉燕聊天,或是跟婉燕出去约会。
是的,约会。
虽然听起来有点怪,但至少我觉得那是约会。毕竟一个没有女朋友的男生跟一个没有男朋友的女生,一个礼拜见面三次左右,一起吃饭聊天,偶尔散个步或是喝杯咖啡,晚上睡前还会用app互道晚安,这关系虽然还没有确定,但一起出门时称做约会应该不过份吧?
我在除夕之前就将总公司寄来给我的桌历跟年节礼品全部都送到客户手上了,这是每年都一定要做的事,表示公司对客户的感谢与关心,「亲爱的客户,你看,我们公司非常的重视你……」
的钱。
其中桌历是每年都不变的小东西,除了上面的图样会变之外,就连大小都一样,所以没什麽好介绍的。
但年节礼品就每年不一样了。
前些年景气还不算差的时候,公司还有大手笔送过声控台灯,就是那种用手拍两下就会亮的,因为公司有一千多家客户,所以一千多个台灯送到公司的画面还真是壮观。
但是听说不太耐用,客户抱怨说用不到半年拍手拍到手都要断了也不会亮。
後来这几年景气变差,各行各业都苦哈哈,礼品价值也就跟着缩水了。去年还有一支几百块的钢笔,今年的礼品更便宜了,是一盒有小剪刀小订书机………等等的文具组。
我看不懂修配厂跟保养厂要文具组干嘛?开修车补习班吗?
除夕那天为了配合政府年节期间半夜十二点到早上七点高速公路不收费的德政(其实是年终奖金不够多,为了省点过路费。),我踏上了这几年来第一次半夜从台北开回高雄的旅程,因为是半夜的关系,车就没有平常那麽多,一路时速维持八十公里以上,回到家天都还没亮。
在我开到苗栗的时候,手机传来收到app的声音。
我以为是婉燕传的,但拿起来一看,是阿尼。他说「国维呀,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你是个好人,同为高雄人的我们,一见如故感觉很好,祝你新年快乐。」
为了不失礼,也为了安全,我把车停到路肩,赶紧回传:「谢谢尼哥哥,我没看过你的书,金拍谢,不过不用看也知道一定好看啊,对吧?也祝你新年快乐,书持续大卖呀!」然後继续往南开。
苗栗一过,手机又传来收到app的声音。
我以为是婉燕,但拿起来一看,是辞海。他说「同居人,我说过,你不像房客,像是个朋友。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祝你新年快乐,小心开车。」
为了不失礼,也为了安全,我又把车停到路肩,赶紧回传:「辞海啊,你也不像房东,像个室友,很荣幸成为你的同居人,祝你新年快乐,快点去跟燕子告白!我猜她一定也喜欢你!」然後继续往南开。
接着台中才刚到,手机又传来收到app的声音。
我看了一下时间,半夜两点半,心想这次一定是婉燕了吧?
手机拿起来一看,铐盃,是大仔。他说「国维,让你在台北撑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公司跟我都不会忘记你的贡献,祝你新年快乐,冲啊三刀流鲁夫!」
「干!是要讲几次?三刀流是索隆!」说完我就把手机丢在一边了,连回都不想回。
接着又连续收到好几通讯息,有的是我以前的同学,有的是跟我比较熟的客户,还有信用卡银行传来问候的!银行半夜传来问候新年快乐是发生什麽事?是客户太多系统发讯息要一封一封排队,排到半夜才轮到我,是这样吗?
就这样一直开到高雄,婉燕没有传来任何一通讯息,电话也没打。
不知道为什麽,我竟然感觉有点失落。
好吧,不是有点,是很失落。
回到家,我爸还没睡,他说难得过年电视一堆好看的电影,他要看到在电视机前睡着才甘愿。
我把已经包好的红包拿给我爸,「爸,这是要给你跟妈妈的,新年快乐喔!希望你们一直都很健康。」我说。
「希望你明年不只包红包给我们,最好是送个媳妇。」爸爸收过红包後笑着说。
我爸从来没这麽跟我说过,我想一定是我妈主使的。
因为我的房间是走廊最里面那间,途中会经过我妹的房间,於是我敲了敲她的房门,拿了一包红包给她,「妹呀,别说我对你不好,这些年来我都有给你红包,今年当然也不会例外。」
谁知我妹竟然说:「你每年都包这种六佰八佰的,很小包。」
因为大过年的,我不希望发生命案,所以深呼吸一口气平静心情,打消了一手掐死她的念头。
还好我只有一个妹妹。
洗过澡之後,我坐在电脑前,一阵疲累感袭来,望向窗外,才意会到好久没看到高雄的天空了。
我拿起手机,传了app给婉燕:「我到高雄罗,好累呀。」
不到一分钟她就立刻回传给我,「你终於到了,我等你的讯息等好久,都快睡着了。」
「为什麽要等我讯息?你可以先传给我呀。」
「我怕你开车分心呀。」
「喔?这麽担心我啊?」
「臭美!谁担心你?我是担心其他路上的车子,人家也是要回家过年的。」
「没驾照开车撞到我的林小姐,竟然替我担心起其他路上的车子?」
「怎麽?不行吗?」
「我是觉得你担心我就直说,不要不好意思。」
「我没有不好意思,你不要臭美了。」
「好吧,就当我臭美好了,所以你有担心我对吧?」
「没。」「有。」她把这两个字分两次传。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没有!」
「是喔?那既然没有怎麽还不睡?」
「除夕夜守个岁,很正常啊。」
「好吧,你不说,那就我说罗,反正男生大方点不吃亏。」
「你想说什麽?」
「我一离开台北就有点想你了。」
这话传出去,只看到她的状态是「在线上」,却没有「输入中」。
过了五分钟後,「你头晕吗?还是喝醉了?怎麽会说这个?」她回传。
「嗯,好像都有,又晕又醉。」
「那就快睡吧。」
「林婉燕没有跟我说想我,我睡不着。」
「看样子你真的很晕很醉。」
「看样子你真的不说。」
「没有的事要怎麽说?」
「所以你真的没想我?」
「没有耶。」
「那为什麽又要等我讯息呢?」
「等你讯息跟想你是两件不同的事。」
「也对,就像我想你跟你想我好像也没什麽关系。」
「对。但是你可以想我,本姑娘不介意。」
「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就不想了,反正你不介意。」
「邱先生,你一分钟前的大方呢?」
「我的大方是留给有心人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无心罗?」
「林小姐有心吗?那拿来看看。」
「我等你讯息等到这麽晚还不够有心吗?」
「等我讯息跟有心是两件不同的事。」
「你。」「王。」「八。」「蛋。」
「这是你自己说的啊。」
「果然人家说当业务的那张嘴巴都很厉害。」
「你自己也是业务,别忘了。」
「啊……对喔……」
「好啦,大过年的,不要骂人,讲点吉祥话来听听嘛。」
「好吧。祝邱国维先生新年快乐。」
「还有吗?」
「还有万事如意。」
「还有吗?」
「还有岁岁平安。」
「还有吗?」
「还有邱国维去撞墙……」
*大过年的,讲点吉祥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