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初恋的道别03
03
下着雨，雨声淅沥，本来历史老师讲话的音量就低，现在被干扰得更严重。不过那也无所谓，反正一整天不管哪个老师在讲台上，沛涵压根儿就没放心上，她满脑子都在想着自己的事。
该去赴约吗？她不时从抽屉里拿出那张邀请卡来，反覆看了好多遍，心中一直犹豫。明天星期六，虽然没事，但因为是升学班的缘故，必须来学校参加辅导课，而且还不能随意请假。她很想把这张邀请卡给妹妹，反正那丫头平常上课不太认真，倒是对各种课外活动都很有兴趣，而且她才二年级，高中二年级是最适合挥洒青春色彩的时候，哪像自己是苦命的高三生。
但要说不去，似乎又有点说不过去，人家邀请的对象可是有指名的，非但本人没有到场，还派了个替身递补，这不会不好意思吗？就算姊妹俩长得很像也不行吧？
「你到底在发什麽呆？」坐在旁边的鸭子偷偷问她。
「没有呀，哪有发呆？」沛涵一愕。
「现在在上历史课耶，你桌上那一本是什麽，是国文课本，拜托，这还不像在发呆吗？」鸭子揪着脸说：「小姐，就算要思春，好歹你也遮掩一下吧。」
她吓了一跳，赶紧把课本换过，没想到居然会这麽夸张，沛涵自己都难以置信。昨天中午，她在福利社吃午餐，一份炸鸡块还没吃完，门口进来几个高大的男生，其中一个是章佑城。那群男生一进福利社就开始大声喧哗，一副旁若无人的嚣张模样。全校敢这样的，也就只有他们体育班的家伙而已。章佑城一看到沛涵，开心地跑了过来，招呼都还没打，居然先拿了人家的鸡块，本来沛涵吃得很慢，一个鸡块至少需要三口才吃得完，但章佑城一口一个，豪迈地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笑着说：「原来我们福利社有卖这个喔，好吃耶！」
「一个五块。」沛涵先是一愣，但随即伸出手来，她平常虽然文静，但可也不是妹妹口中的阿呆。
「我没钱。」章佑城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邀请卡，放在桌上，说：「我刚刚跑去你们班，结果扑了空，有人说你在这里，所以我风尘仆仆又跑了来，看在这一番跋涉的辛苦上，请我吃个免费鸡块不算过分吧？」
「找我干嘛？」沛涵问，而章佑城指指邀请卡，说就是为了这件事。星期六在体育馆有一场邀请赛，对方是台北市以体育发展着称的学校，将会是一场硬仗，人家有校方专属的啦啦队可以助阵，而我们却什麽也没有，所以这些球员们自己制作了邀请卡，也打算广邀观众莅临，至少在气势上不要输人家太多。
「那你应该找别人，因为我不懂篮球。」沛涵摇头。
「不懂没关系，啦啦队的重点不在於看不看得懂比赛，你穿辣一点来就好。」章佑城说：「我们这边的加油区如果有人大叫，你就跟着大叫，这样就对了，而且我帮你预留前排的好位置，你长那麽漂亮，露露大腿，就可以迷死对方，让他们发生失误。」
「这是你邀请我去的目的吗？」皱着眉头，沛涵很纳闷。
「不然我换个说法，如果我说，因为你在，我会表现得很好，这样你会比较开心吗？」章佑城这一说，让沛涵脸上瞬间红了起来，一时不知该怎麽回答才好，章佑城这话说得像个花花公子，但偏偏脸上看来却很诚恳，也搞不清楚他究竟讲的是真或假。「总之，星期六下午两点，体育馆，不见不散。」说着，他又拿了一块鸡块放进嘴里，在柜台边的那群体育班学生大声叫好，还有人拍手鼓掌，让沛涵更觉得羞赧，急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过去。
该去吗？辅导课要怎麽请假才好？她很想问鸭子，但又怕被嘲笑，想了半天都想不到什麽好办法，到了下午，这问题依然没有解答，她每次都从这个具体的问题产生联想，想到章佑城浓眉大眼的英挺外表，她怀疑这会不会只是一场骗局，篮球队那麽风光，他又是明星球员，想找漂亮的女生去看比赛有很难吗？学校里的美女可不少，什麽时候轮得到她苏沛涵了？搞不好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根本没有比赛，他们那些穷极无聊的臭男生只想看她笑话，到时候一个丑女打扮得妖妖艳艳，巴巴地赶到体育馆，却发现大门深锁，什麽比赛也没有，而一群男生躲在旁边看笑话，会不会是这种样子？想了很久，这是沛涵心中认为最可能遇到的情形，也是她认为唯一的合理解释，不过是在麦当劳帮他解算过几题数学的微薄人情，人家何必看在眼里？
「你是灵魂出窍吗？」最後，一只手掌拍在肩膀上，把她所有天马行空的想像全都拍散，回过神来时，沛渝就站在她旁边，说：「在门口喊了你半天也不理我，还得我自己走进来。」
「你跑来干嘛？」姊妹俩在学校碰面的机会并不多，虽然两边教室并不远，但除非有事，否则她们很少找彼此。
「我今天忘记带钥匙了啦！」沛渝说着，伸手就要拿。莫可奈何，沛涵只好在书包里掏了掏，把一串钥匙交给她。才刚升上二年级，没分进资优班，也没参加任何补习，沛渝一放学就海阔天空，自由得令人欣羡。
「对了，你星期六有没有空？」心念一动，她问妹妹。这件事没跟鸭子说，一来她不想受到任何人鼓吹或煽动，二来如果那真的是恶作剧，好歹也少个人看笑话。俗话说得好，上阵不离父子兵嘛，带着妹妹去应该比较没关系，沛涵心想。
体育馆不大，不过人声鼎沸，果然对方的啦啦队非常盛大，尽管只是一场交流赛，但人家球员打得酣畅淋漓，啦啦队也卖力演出，甚至连球队经理都穿着清凉娇艳，完全吸引了现场所有人的目光。反观己方这边，不但加油人数寥寥无几，而且呐喊的声势也非常薄弱，整齐性当然更不用说，上半场打完，对方一鼓作气就攻下了大量分数，以四十五比三十二领先了二位数之多。
没有按照章佑城的吩咐，换上什麽辣妹服装，事实上沛涵根本也没有那种衣服，她穿着再朴实不过的牛仔裤跟一件宽松上衣，头发照例是一撮马尾，完全不显特色，即使坐在最前排，看到偶而进球，她既没有激动呐喊，也没有任何兴奋的表情，倒是妹妹沛渝穿了很可爱的小短裙与背心，勉强有点看头，再加上她热情得手舞足蹈，看来还比较投入。
中场休息时，球员们围在魏教练身边，教练大概气坏了，指着球员们不断大骂，要他们提振起精神，在球场上要随时应变，重组攻势，然後又是一连串让人听不懂的术语，讲得口沫横飞。章佑城原本一边听，一边喝着运动饮料的，魏教练还没讲完话，他却忽然朝旁边走开，往姊妹俩这边过来。
「你要干嘛？」沛涵一愣，她今天来到体育馆外面，看到门口悬挂着近日赛程表，确定自己没有被耍後，一直保持着最低调，跟妹妹坐在观众席上，没想到章佑城从开赛至今都没朝这边看上一眼，现在却忽然直接走了过来。
「我们快输了，你看到了。」他说话时还喘着气，上半场的三十几分，至少有一半是靠他独自攻下来的。
「所以呢？你赶快去听教练讲什麽吧？」沛涵最怕他这样肆无忌惮地过来说话，她总担心引来别人侧目，急着想把章佑城赶走。
「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捱骂，而是鼓励。」章佑城擦擦额头上还不断冒出的汗珠，稍微弯腰，凑近了一点，问：「如果今天打赢了，晚上我们要去庆功吃麻辣锅，不用挤公车跟捷运，大家都有机车，你也一起去好不好？」
「好喔。」不等姊姊说话，沛渝抢着回答，说：「但是一定要打赢才行。」
「我代表篮球队全体球员感谢二位。」很礼貌地微笑，还弯腰鞠躬，章佑城笑嘻嘻地跑了回去，坐在姊妹俩附近的观众们顿时议论纷纷，沛涵急着拉拉妹妹的衣服，数落了起来。
「别乱拉，会害我走光的！」沛渝急忙扯回背心的肩带，还笑着说：「你到底在紧张什麽，不过就是答应他的邀请，吃个麻辣锅而已，反正已经请了假，又不是翘课出去玩，干嘛那麽紧张？免费麻辣锅耶，不吃多可惜呀！」
她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心里有点懊恼，早知道约谁都好，就是不该带这个老爱不按牌理出牌的妹妹。中午时她跟全世界都说了个谎，说妹妹身体不舒服，下午要陪她去看医生，然後急急忙忙跑回家换衣服，两个人才又一起出门来看球赛。对沛涵而言，这已经是她人生中非常重大的冒险，原本她想快点看完球赛，或许还能再回学校继续自习，没想到沛渝居然还答应人家要去庆功。
下半场比赛很快就开始，球场上不断传来运球的声音，也听到球鞋摩擦地面所发出的刺耳声音此起彼落，但沛涵却茫然起来，她不晓得应该祈祷球队赢或输才好，心中正不断交战。而说也奇怪，我方的队伍果然愈打愈好，章佑城几个漂亮的传球，跟队友精彩合作，一连追回不少失分。
「都是你害的，现在真的快追平了。」埋怨着，沛涵说。
「你也很奇怪耶，看着球队快赢了，你没有半点高兴，却反而希望他们输吗？拜托，现场多少人排着队，想跟章佑城他们去庆功，怎麽你居然希望他们输球呢？」沛渝笑着说话时，球场上传来哨音，我方有个球员不慎摔倒，似乎扭伤了脚，裁判立即暂停比赛，要让他们替换球员上场，而就在这时候，章佑城朝这边又晃了过来，他还站在球场内，只是距离很近，沛渝也不管姊姊刚刚还在抱怨，居然又对他说：「我姊刚才说，你如果打赢比赛，晚上骑机车，她就让你载！」
「真的？」章佑城眼睛瞪大，但可惜没有得到答案，哨音又响，比赛继续。
「苏沛渝，你死定了你。」用力拧了一下妹妹的手臂，沛涵瞪她。
对那场比赛，沛涵从头到尾都没有表达过什麽意见或心得，她看着球员在场上卖力拼战时，脑子里想到的永远都是慈禧太后赏给球员每人一颗篮球的笑话，只是当球赛结束，章佑城他们真的反败为胜，在强敌手中摘下胜利果实後，大家在体育馆的淋浴间里稍微冲过了澡，也换过衣服，真的骑上机车，来到火锅店，正高谈阔论今天的比赛内容时，她脸上也带着笑，但却不是为了球队的胜利而笑，她甚至连筷子都没举起来几次，跟着大家一起以绿茶代酒，乾杯庆贺时，眼光也常常不由自主地转到章佑城身上。她喜欢这个男生在球场上认真专注的眼神，喜欢他为了一个目标而奋战的勇气，更喜欢他在球队获胜後，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而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如置梦中，她常听人说起篮球队，也常听人说起章佑城，就像妹妹说的，该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坐在章佑城身边，难得有个机会从天上掉下来，难道不应该好好把握吗？魏教练没来参加庆功宴，他甚至也不知道学生们会有这场聚会，当然更不晓得他们这群没驾照的小鬼们人人都有机车，才刚打完一场比赛，一群人骑着机车就在大马路上横冲直撞。因为没驾照，所以更怕警察临检，大家很自律地决定庆功宴上不喝酒，但沛涵却觉得自己好像醉了一样，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你不吃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章佑城转头问，而沛涵含蓄地摇摇头，说自己并不太饿。
「屁啦，她不是不饿，而是怕胖。」沛渝又插嘴，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吗？」坐在旁边的是球队的中锋，他指指两姊妹问。
「不是，不过我们差了不到一年。」沛涵解释，说：「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很像，也有很多人误以为我们是双胞胎。」还没说完，沛渝跟着接口：「所以我们有个让大家识别的好方法，」她拨拨姊姊的马尾，说从国小时，她们为了怕大家认错人，就猜拳决定，输的人要永远绑着马尾，除非洗头跟睡觉，否则都不能放下来。
「所以是姊姊输了？」打後卫位置的宫城问，他本来叫什麽名字，可能已经没多少人记得了，但大家都叫他是台湾版的宫城良田，沛涵不晓得那是什麽意思，还是妹妹告诉她，那是漫画《灌篮高手》里，湘北篮球队当家後卫的名字。
「不，是我输了。」沛渝笑着，一把揽着姊姊的肩膀，说：「但是我有一个好姊姊，就算猜拳猜赢了，可是遇到又任性又爱耍赖的妹妹，她也只好认了。」
-待续-
有些事能让，但有些事不能让，即使我们是感情最好的两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