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初恋的道别16
16
「我在地狱般痛苦的灼热里，惊觉原来人们所需要的天堂滋味原来不过如此简单，乃因反差对比而来，那於常人未必稀罕，也不过平常尔尔的一丝微甜，竟成了深渊中最美的滋味。於是我忘了轮回，忘了重山峻谷中蜿蜒而过才能觅得的小径出处，我哪，我成了永生束缚於梦魇中亦在所不惜的灵魂，甘之如饴。」
沛渝犹豫了很久，最後还是打开了这小本子。一场放学後举行的练习赛，章佑城虽然表现不佳，但他比以前注重团队合作，经过四十分钟奋战，终於击退了前来作客的队伍，拿下好久不见的胜利滋味。魏教练心情好，让大家早点休息。沛渝回到家时才不过晚上七点多，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把便利商店里买来的便当往桌上一搁，原想先回房间换换衣服的，但经过姊姊的房门口时，心念忽然一动，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一推。
房里一片昏暗，姊姊这当下还在补习班里，缺少主人的房间暗暗沉沉。她走进一步，按了电灯开关。这个房间并不大，以前本来安排做客房使用，後来才变成沛涵的寝室。小床靠窗，床边有张书桌，桌旁则是书架与衣柜。姊姊的生活习惯相当好，不管是书籍、衣服或床铺都收拾得非常整齐，跟自己邋遢懒散的样子截然不同。她站在书桌前浏览了一回，全都是枯燥乏味的上课用书。姊姊平时也不是不看课外读物，只是上了三年级後，课业变得繁忙，那些闲书自然而然便慢慢从架上淘汰了出去，而且绝大多数都落到了妹妹手上。
沛渝轻轻拉开抽屉，里面的文具照样摆得有条不紊，已经看不出前阵子被妈妈彻底翻搜过的痕迹。她本来只是好奇，想要随手翻翻，也许能找到那天章佑城买来送给姊姊的项链，然而她看了看，却什麽也没发现。姊姊有一个平常用来放置小饰品的盒子，就在书桌的角落边，打开来看，里面乏善可陈，也没看到什麽新东西。
姊姊以前是没有那条项链的，这一点她非常确定，两姊姊从小就会彼此分享这些东西，谁买了什麽新的衣服或小玩意儿，一定会互相交换借用，但这回跟上次的新衣服一样，已经隔了两三天，姊姊完全不曾提及。是因为爱情而让我们姊妹疏远了吗？沛渝心里想着。
看了又看，没有任何线索，她正想退出房间，但转个念头，又走了回来，看看书桌另一边的杂物堆，说是杂物，其实照样收拾得井井有条，便条纸、笔记本，还有几份影印的讲义全都堆叠得非常整齐，收纳在一个小塑胶盒里。稍微拨弄一下那些东西，沛渝发现盒子最下面是一本册子。精装的硬盒，上面还挂着一个小小的数字锁，从这厚度与精致看来应该是日记之类。她知道姊姊以前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但不晓得现在是否依旧持续，而且上次的事件发生後，妈妈难道没有命令她交出日记本吗？好奇心起，她抽出了日记，看着那道小锁，心里推敲了一下，转动四位数的数字锁，虽然是姊姊的日记本，但却没转上她生日之类的相关数字，她还记得上次在章佑城在篮球队庆生的日期，依序转出那四个数字後，果然这道锁应声而开，她很快地翻到最後几页，发现里面的内容很不像文章，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充满隐喻或影射的诗词章句。
「我为了那吉光片羽般的喜悦沾沾自喜，天哪，这相濡以沫的细琐原来竟成了自己犹在人间的唯一佐证，孤寂的魂魄就靠着那丁点养分滋润，我逃不出囚笼，却隔着铁窗，品嚐你以嘴喂养的爱。赐予我生命延续的理由时，你亦施以一道枷锁，却教我如此甘愿昂首迎接，那对羽翼哪，何时能换化成真实的翅膀，带我飞离这仰不见天日的满地荆棘？」
短短几句让人很难看懂的章节，日期压在沛渝看见姊姊又从补习班翘课的那一天，尽管写得如此晦暗，但还是可以料想得到，那道让姊姊愿意昂首接受的枷锁，所指的应该就是章佑城送的项链。
「我这一生从来别无所求，那些令人魂牵梦萦的羁绊究竟是何滋味，我这庸筋俗骨的凡胎如何能够明白，只是当你无意间踏进我这狭小窒碍的世界後，却带来一瞬之光，令人难以直视。怎麽便已就此决定，成为你足迹所踏的追随者了？我从此眼盲，盲得只剩你的影子。」
又是很短的一段话，日期大概就是章佑城告白的前後，沛渝从没看过姊姊的日记，这种书写方式她非常陌生，印象中，姊姊以前写作文都十分平铺直述，文笔也不算绝佳，想不到她写日记的风格竟然这麽出人意表。
「让你久候了，我所以无法敞开大门，无非是畏惧你那过於纯真自然的目光，它总灼得人浑身发烫，每一秒注视都难熬，只怕稍有不慎就堕入烈焰焚身的下场。你可明白？你可明白？我伸直了手依旧唯恐无法触及的，正是那道自由吹拂的风。
那天，长廊有光，承诺於焉相许，而注定的是谁一生里再摆脱不去的思绪相牵，你的，我的。若不是活在那困囿挣扎的当下，一路行来只怕颠簸崎岖，又怎能懂得爱里的自由竟如此珍贵，我说你可别忘了我一撮迎风摇摆的发梢，那是你辨认我於人群中的唯一标记。若这是一生中仅有一次而无可替代的承诺，那麽我应许於你了，就不反悔了。」
这一篇写得长了些，沛渝反覆看上几次，又在脑海里将日期比对比对，猜想应该是姊姊答应了章佑城之後所写，也就是说，这是沛涵愿意许下承诺，成为他女朋友时的心情。她早已料想到这条路会走得坎坷，但却还义无反顾，是这样吗？沛渝一直以为这段爱情之所以能够顺利发展，大多因为自己从旁鼓吹所致，但看来并不是这个样子，姊姊其实早已动心了吧？她只是害怕，只是胆怯，所以才迟迟不敢表态接受而已。
「那或许是承诺应许之际便注定了必须伴随而生的痛楚，我们放弃了灵魂，跨越了禁制的线，一同沦落人间後，就必须甘心於品味的痛。那鞭笞的痕迹哪，那纹身後的创口哪，那如何也闪避不了的刻划哪，我们受就受了，也许肉身总有腐朽的一天，但当躯体终究灰烬时，我的魂魄却随你一同离去，再不割舍分离。
他们永远不能明白的是即便掏剜尽了我的血肉，也不能使我忘记你手心曾有之温度，那阵热，昇华也超渡了一个庸碌平凡的灵魂，使我从此无惧於狼牙的啃噬，一如我曾说过，承诺既已应许，便自此无悔的话语。我要在嚐着伤口滴下的腥血时，嘴角还洋溢你的甜味。」
皱起眉头，这是姊姊跟章佑城恋情曝光的当晚所写。有些让人似懂非懂，但可以明白的是姊姊之所以在她面前，没对当晚的事有只字片语的抱怨或感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姊姊早有了心理准备，她知道这段路非但不好走，而且随时可能因为父母的发现而遭到强大的阻力，甚至还会造成伤害。她其实都考虑过，都想像过，但她没有因此放弃，一旦爱了，她就没打算要放弃，即使在父母亲严密监控的这当下，她都已经被送进补习班了，却还能翘课出来，继续跟章佑城去约会。
今晚他们会不会也一样偷偷见面？爸妈大概想都没想过吧，本来还以为让女儿取消晚自习，把人给送进补习班，也许就能减少这对年轻情侣碰面约会的时间，但没想到这反而让他们有更多机会相处。姊姊少了自习课中那个辅导老师的限制，在大型补习班里更容易偷溜出来，而章佑城不去打球，就少了魏教练的严厉管控，他们爱去哪里都可以，爱干什麽也都可以，只要晚上九点半之前，章佑城能把姊姊送回补习班，伪装成一副刚下课的样子，再让母亲接回来就好。
「如果我背叛了全世界，只能换来一眨眼间的幸福，你说，那值得吗？或许世人永远不能明白的，是我在神的面前究竟如何祈求，但一滴你为我流下的泪，早已赎尽了我们在爱里的罪。」
-待续-
一滴你为我流下的泪，早已赎尽了我们在爱里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