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问情
楠木桌边,太师椅上,男子埋首於手中的纸张,似在思索着什麽。
拨开垂下的发,上官策由始至终都没有将眼光自纸上拉开,「既然来了,何必踌躇?」
躲在屏後已久的司徒芸没料到他早已发现自己,有些错愕地步向他。
她也不是故意要躲,只不过当她看见上官策脸上难得的认真,便不自觉的想多等些时候……
见他完全没有抬头的意思,司徒芸努努嘴,将手里的食盒毫不客气地压上桌案。
这下,他总算肯将眼光施舍给那白里透红的小脸。
「都什麽时辰了,为何不吃午膳!」夺下他手中的纸笔,司徒芸迳自张罗起吃食。
她这算……关心?
一道暖意如细涓般流过心头,上官策听话地举起筷箸。
「很好吃。」挟的菜才方下肚,他又停下动作,「你的厨艺是谁教你的?」这味道并非出自掌管厨房的慧娘之手,必定是她亲手下厨。
「是少爷见我感兴趣,差人教我的。」她据实以报。
随手看了看方才夺下的纸墨,司徒芸霍然瞪大了眼,「这、这是什麽?」
上头写着:谢上官大善人施万两金予洛阳「济生堂」……
後头的字她没来得及看,只见到纸张末端,上官策的大名便落在那上头。而且还不只一张,是厚实的一叠!
司徒芸不可置信的眼神让上官策的心情一坏。
怎麽?他不救人被她批说有负神医之名;救了人,却又得承受她那活像见到鬼的表情?
但……这也不怪她,毕竟万两黄金不知足够多少人一辈子横躺着渡日。
「谁教你识字的?」啧!害他羞於见人的「良心」被她窥探无遗。
「是少爷亲自教的……」她还在震慑之中。
俊眉一拧,因为她的用字,「别叫司徒昊『少爷』,再怎麽说,你已是我上官府的人。」那两字,他光用想的都觉得心烦!
你已是我上官府的人。
这话听起来,莫名地令人雀跃。
「但、但你我不过是逢场作戏,有朝一日,我还是会回到司徒府,喊他一声少爷。」她撇头,不让他看见脸上不自然的微红。
「呵……」闻言,上官策一把将她拉向自己,在她耳边说道:「如果你想,我倒不介意假戏真做。」他温和的笑意焚烧着司徒芸细致的脸庞。
「我可不是来跟你闲聊的!」拍开他的手,她防备地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以眼神催促他进食。
上官策不以为意地笑笑,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特意为他准备的佳肴。
而司徒芸也就静静望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睡意染上双眸,眼皮逐渐阖上。
好梦正酣的她,丝毫没有发现那灼热的目光正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她不放。
她和五年前相比,似乎快乐得多?
浅笑,随着脑海中的回忆加深……
※※※
浅紫色的身影在竹林间一闪而过,给人鬼魅般的错觉。
紫杉少女抚着心口,脸上豆大的汗珠随着驭马的起伏而落下。
快马在竹林间疾奔,少女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行经之路染上斑斑血迹。
蓦而,以黑幕为帐的车舆映入眼帘,少女尚未看清来者是敌是友,袭来的昏眩便率先夺去了她的意识。
眼见少女便要因失力而坠马,一道俊雅的白影自黑帐中飞跃而出,紮实地接住捡些丧命的她。
「爹……芸熙不想……提刀。」全然昏迷前,少女留了句话。
男子不着痕迹地诊视过少女的伤势,目光才落在她以纱遮蔽的脸庞。
顺势取下面纱,上官策便为之一怔。
她不美,在京师里随便一人便可将其比下。
但为何……竟有股恍若隔世的错觉?为何独独她与世人「不同」?
手上蒙面的白绢飘来淡雅的暗香,绢边还有着手缝的红字──「芸」。
芸熙、芸熙,是她的名儿吗?
薄唇一抿,上官策暗自在心底下了主意。因为她的不同,他想救她;也因为她的不同,值得他以身试法。
「是谁……」感觉到有人正为自己处理着伤处,唐芸熙赶忙睁了开眼。
惊觉自己只穿着薄透的单衣,唐芸熙欲旋身,却被身後的「疗伤者」点住了穴。
「别动,否则要护住心脉便难了。」话音是属於男性的平朗。
「你到底是谁,为何救我?」见不到男子的面容,唐芸熙镇静以对。
若男子欲对她不轨方才有的是机会,再说,她身上的单衣除了打斗的痕迹外还算整齐。
「大夫。」回答她的,是这两字。
皱起秀眉,唐芸熙一双眼儿环顾四周,这才发觉两人正处在隐蔽的山洞内,「那麽,你可知道我是谁?」
她──唐门千金,全天下医者最恨之入骨的唐家人。
「知道。」听他的语气带着笑意,彷佛她的问题很是什麽可笑的笑话。
「那你还──」
「我救你,并不因为你是当今皇帝。」
唐芸熙一怔,他的言下之意是……不论她的身分贵贱他都不在乎?
「你难道不怕我会反咬你一口?」在天下人眼中,唐门之人不都是如此?
「怕。」
闻言,唐芸熙神情一黯。果然……
突地,他俊朗的笑声透过唐芸熙的背脊,「但若真要我见死不救,岂不违背做为大夫的资格?」
「你──」惊觉自己浮动的情绪,唐芸熙低声道:「……真是个怪人。」
日过二旬──
冬雪降临大地,为万物覆盖上寒冻。冬梅洒下艳红,为片片雪地点妆。
乐音悠扬,红亭内,抚琴者的指尖溢出一曲一曲扣人心弦的旋律。
「我说过了,救你不过是职责所在,不求回报。」感觉到凉亭外乍现的紫色身影,上官策弹琴的双手施力一压,压下被中途断曲而不满颤动着的琴弦。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以报。」被发觉了行踪,少女也没有躲藏的意思,兀自在他身旁落座。
见着她满脸的笑意,上官策也不再阻拦,如同前几回──不战而败。
长指再度拨弄起筝弦,却是令人泫然欲泣的曲调。沉重而压抑,令人无法喘息。
曲歇,唐芸熙道:「这麽凄绝的调子可不是人人都弹得出。」除非……他的心里,正如同此调?
「凄绝?」薄唇微掀,他复诵着,「或许,说是怨仇更为贴切。」
怨?
唐芸熙神色微恙。
他的「怨」,幽森得令人毛骨悚然。
就犹如她怨恨自己手臂上的月牙烙印一般……那时时刻刻提醒她乃唐门千金的红痕……
「伤口又泛疼了?」察觉她的变化,他问。
「不、不疼。」如果,她并非唐门之人,是不是便能时时像这样听他抚琴,而不
是顾忌着那则必须亲手杀死他的「任务」……
闻言,温柔的笑意在他唇边漾开,「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