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是个女人。」纵使那幻惑人心的沉嗓再如何悦耳，陆千回也已无暇欣赏──
一瞬间，四周围洋溢着的暧昧氛围全被打落一地，取而代之的，是高涨的怒焰。
「东方炽寒，你要骗我也不是这样──」火光，却在见到他那专注的表情後，逐渐
熄灭。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方才摸着他脸时，那种凝脂般的触感怕是连自己都比不
上。
「我的肤质很好吧？细看我的皮相，宜男宜女，对吧？」东方炽寒见她有所迟
疑，连忙说道：「我自小便被当男孩儿养，左耳上的水晶坠，便是为了提醒自己还是
个女人的事实。」
「骗人……」嘴上说着，但她却迷惘了，「我要脱了你的衣服，验明正身！」
「脱吧，如果这样你便能绝望、便能看清。」他闭起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你──」陆千回看着他，却始终没有动手。
她怕一动手，多年来等待的梦境，将真如他所言，化为虚幻的碎片，洒落一地。
百般挣扎，她紧咬着唇畔，转身奔出渺香阁内。
见她走远，东方炽寒顿时松懈了下来，脸上完全没有方才的正经，「疯婆娘，我
还真怕你脱了呢！」
正午以前，陆千回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他毫不客气地躺上了软榻，决定好好补个眠。
唉，不晓得他是会先被饿死呢，还是满带冤屈的入赘进陆家？
呃，好像……後者的机率比较大。
入赘要改姓的呐！
陆炽寒？
「……」异样感弥漫开来，无语呆望床板，他突然有点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
梦。
※※※
阳光普照，以豪华石种铺路的大街中央，挂满雕花灯笼的『醉梦楼』脱离了奢华
的夜，仅有冷清一词能够形容。
隐密而幽静的某间厢房内，传来两名女子的谈话声。
「就连月香姊姊也没有确切的消息吗？」漠璃再度为自己添了杯茶，大眼眨眨巴
地望着飘散的热雾，「看来这次的任务真的很麻烦呢……」
「现在只知道『炙日石』曾出现於长安，但更进一步的讯息却是一片空白。」坐
在她对头的女子缓缓开口，美丽的面容也写着困扰，「对不住，月香没法帮上璃儿妹
子的忙。」
「耶？月香姊姊又没有错，做什麽道歉。再说了，若不是有你替『凌云寨』蒐集
情报，咱们哪能在江湖中如此活跃？」
「话不是这麽说，如果当年不是漠夫人救了月香，月香早已生死未卜。」
近年来，只要提到扬州夜街，首屈一指的便是这醉梦楼，里头的姑娘各个身怀绝
世技艺，不论是琴、棋、书、画、作诗、写词、清歌、扇舞……只要是客人说得出
的，醉梦楼就有本事做到。
此地虽是青楼妓院，但却不落於俗套；这里，有着一项极为特别的规矩：客人选
择了姑娘，姑娘便有权力对客人做出抉择。换句话说，并非每位客人都有机会见到心
仪的姑娘，然而，这却勾起了男人的占有慾。
这儿没有爱钱贪财的老鸨、没有浪荡成性的花魁；有的，只是一个个聪明慧黠、
貌若天仙的女子。
久而久之，醉梦楼名气远播，高官厚禄之人、江湖豪杰之士，来自四面八方的宾
客，让此地染上了一层层的复杂的色彩。
众口悠悠，各式各样的消息流转於此，小至民间杂谈，大至後宫内斗，谁也料不
到，醉梦楼底下探子岂止数百，而握有这些消息的主事鸨姐──月香，竟是阎王殿的掌
中棋！
「璃儿，不如你先动身前往长安，一有消息，我便派人通知。」
「也只有这样了。」漠璃点点头，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对了，月香姊
姊……」
「嗯？」
「你听过『东方炽寒』这个人吗？」
「东方……」月香愣了愣，美眸闪过一抹飘忽。
「月香姊姊？」
「没什麽，只是『东方』这个姓氏实在少见。」月香轻轻吐了口气，欲将自己诡
异的空想抛诸脑後；温柔一笑，她点点头，「听过，怎麽了？」
漠璃一怔，美眸因月香的话而熠熠生辉，「他是哪里人？师承何处？江湖人又怎
麽看他？」
「咦？他是江湖中人？」这回，发问者成了月香。
「昨晚潜入剑庄盗取炙日石，就是他……帮我的；他的武艺精湛，轻功身法也与
我不相上下。」呃、他那个样子应该算「帮」吧！
「不、我听见的，是今早在扬州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消息：说是陆家千金找到了
如意郎君。」月香将所知道的据实以报，「此人复姓东方，似乎与陆家极为熟稔，他
路过此地借宿一晚，陆家这回遭窃，却将罪都扣在他头上。」
总而言之，他是个十成十的倒楣鬼。
「这跟找到如意郎君有什麽关系？」漠璃不解地问。
「本来是没关系，但陆家千金似乎早已与东方炽寒熟识，以此逼婚不成，竟然将
东方炽寒直接绑回了寝室。我看，他会入赘陆家也只是早晚的事。」
「怎麽可能？他功夫很好的……」莫非，他本身也对陆千回有意思？
「本来他有机会离开，但似乎是为了拿两把伞，而反被陆家千金困住。」事实
上，她实在搞不懂这个男人在想什麽，不过传出这「喜事」的陆家子弟确实是这麽说
的。
「看来今晚是追不着黑衣兄了，我得赶紧收拾包袱，离开扬州，否则陆家那蛮丫头又
要强迫我娶她了……」
啊！怪不得他会那麽说……东方炽寒不仅没有想入赘的意思，反而避之唯恐不
及。
他的伞被夺去了，似乎还很可怜的被人绑在房里……唔，怎麽好像是她害的啊？
於情於理，她不该抛下他。
「月香姊姊，我明早便前往长安，若有炙日石的消息，便劳烦你了。」今晚，她
还有事得做。
「那是当然，我会差人替你整妥细软，你就趁这期间好好歇息吧！」月香宠溺地
笑了笑，丝毫没有察觉漠璃的心思。
＊＊＊
同样的月夜，同样的路径，同样的身法，同样的步伐。
轻轻松松潜入剑庄，漠璃不禁汗颜。
陆氏剑庄好歹也是武学世家，竟然连要守备贼人潜入之径也不懂得。
疾行於回廊上，漠璃惊觉转角处的光亮，跃身躲入回廊顶端的梁柱。
自转角走过来的，是两名提着灯笼的丫鬟，一高一矮，谈话声因靠近而越渐清
晰。
「这整整一天，真的都没人送饭给姑爷呢！」较矮的丫鬟发话，眼里似乎有着难
掩的同情。
「连老爷都制不住小姐了，小姐不准，谁敢呀？倒是小姐整天都没有回渺香阁，
特意换房入寝这点比较惹人疑窦。」
矮丫鬟用力点点头，以表同意。原本她还以为姑爷会直接被小姐一口吃掉，连骨
头都不剩呐！
「啊！我想起来了。昨晚守在阁外的丫鬟，似乎听到姑爷说自己是女人，而後，
小姐便怒气满盈的冲出了渺香阁。」
「女人？不会吧……」
被锁在渺香阁内是吗？看来，他们口中的「姑爷」应该就是东方炽寒了。
漠璃没有再听下去，黑影闪入长廊尽头的精致楼阁外。此地没有丫鬟留守，看来
方才离开的两人便是今晚轮值的婢女。
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扉，昏暗的视线内，便见一名男子坐倚着床柱，闭眸浅眠。
她没有出声，只是顺手拿起案边的青红莹伞，缓缓步近床缘，望着榻上有着姣美
面容的男子，她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漠璃轻坐上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手抚上他微敞的衣襟。
嘻，就让她看看，东方炽寒到底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子，还是沉鱼落雁的美人──
蓦而，她那不怀好意的葇荑竟被人紧紧攫住，她抬眸，便与东方炽寒四目相交。
他一手将她压制在床，清朗的嗓音有一丝惊魂未定，「陆千回，你竟然给本大爷
玩『夜袭』这一套？」亏他这一整天安安稳稳，还以为快要被「无罪释放」了。
哼哼，不怕！他早就用嘴把捆缚右掌的绳索咬断，虽然左手依然与床柱相贴、无
法脱逃，但单凭一掌，他便能阻止那个臭婆娘──
他睁眼细看身下的人儿，这才发现其中的古怪。此人……不是陆千回？
「黑衣兄？」他不敢太大声，但却仍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喜悦，「你的良心受到谴
责，所以回来救我了，是吗？」
声调，又变成了偏於男性的沉醇，「也、也可以这麽说。」漠璃别开脸，试图拉
开两人的距离。
「那干麻脱我的衣服？」他问得乾脆、问得天真。
「我想看看，传闻是个女人的东方炽寒究竟是个虚龙，抑或是假凤？」
看来，他昨天拿来逼走陆千回的话已在外头传开了，「如果我是女人，现在这个
样子，黑衣兄可是要负责的。」他笑道。
「幸好你不是。」瞄了眼他藏在衣襟下的结实胸膛，漠璃试图将他推开，但却徒
劳。
她正欲开口要他起身，却见他的俊颜逐渐凑近，一反她对男人的印象，东方炽寒
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不对！她在想什麽啊？
「你、你在做什麽？」见他直接把脸儿埋进自己的肩窝，她可无法像平常一般泰
然自若，纵使，他的动作仅止於此。
难道他看出什麽了？
每回执行任务，她总以不同面貌示人，甚至连音调都能随心而易；她的易容术，
可是连阎王殿之下号称「蛊后」的芸儿师父都自愧不如。
无法冷静，她试着将袖中短刃震出，却发现在如此状况下，恐怕会伤及自己。
「嘘，别动。」他启口，火灼般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际。
「你给我起来！东方──」话未说罢，她又感觉到一只手在她腰际游移。
她一怒，不论是否会伤及自己，翻掌便要唤出短刃。
然而却在下一秒，东方炽寒将「不安分」的大掌一收，手上多了一条回龙缚丝剑
穗。
那令人倍感熟悉的亮黑色剑穗，让处於下方的人儿花容失色。
糟！她忘了将剑穗交给月香调查，竟然一直带在身上？自从涉入江湖以来，从没
出过这种纰漏啊！
「黑衣兄，你身上的味道和醉梦楼里那位姑娘，一模一样呢。」他微笑，让人无
法看清他真正的想法。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