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冷,好冷……
尽管范翡青睡得迷迷糊糊,但不断从身上毛孔钻入的寒意如此清晰,让她原本便不易凝聚的睡意愈来愈无以为继。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多,但时值初夏,即使身上只盖着一件薄被,应该也不至於会冷到起鸡皮疙瘩才对。
正当她浑浑噩噩地回想,是不是徐震罡在睡前替她开了房间的冷气,结果忘了定时,耳里却听见一道非常微渺的声音,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的,但其间却像是隔了层层玻璃般,难以捕捉。
「……震罡,是你吗?」睡眼惺忪的她终究还是掀被起身,却发现在床边打地铺的徐震罡睡得正熟,均匀稳定的吐息显然短时间内不曾转醒。
奇怪,难道她睡昏头了,所以才会产生错觉吗?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掠过脑海,那道缥缈难辨的声音又出现了;而且最令她害怕的是,这一回,它是直接从後脑勺窜起──
『姐……姐姐……』
「啊!」范翡青瞬间被吓得完全清醒过来,立刻惊骇地跳下床,背贴着墙,畏惧的目光迅速地环顾房内一圈,可除了徐震罡和她自己,根本没有看见「第三人」在场。
『姐姐……』如果她努力去辨认的话,便能隐约听出声音的主人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也许才十四、五岁而已。
「……谁!是、是谁在说话?」范翡青抖着唇问,紧紧抓着胸前衣襟下的玉佩,额际已沁出冷汗,惶恐不安地扫视着每一处空间。
『唉……』回应她的,仅是一丝叹息。
接着,在范翡青诧异不止的颤抖中,搁在床头柜上的某样东西,就在无风且无人移动的状态下,「啪」的一声摔落地面。
『姐姐……你要帮哥哥……帮他……帮帮他……』
话音甫落,盘旋在她身周的寒冷也随即消褪,房里又回复到正常的室温。
范翡青浑身僵直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感觉不到「那一位」的存在,这才极其缓慢地一步步靠近床边,蹲下仍微微发软的腿,将那只男用皮夹捡起来。
她本来是打算直接放回原处,但从皮夹向外敞开的角度,刚好足以让她瞧见那张夹在里头的泛黄老照片。
若这只是一张寻常照片倒也罢了,甚至如果夹放的是徐震罡与哪位倾城佳人的合照,说不定她还不会感到如此诧异,可偏偏那张相片拍摄的人物及背景,居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是的,这张搁在徐震罡皮夹中的照片,她见过,而且见过两次。
──就在室友阿姨对她显现的记忆里!
照片正中央那个巧笑倩兮的女人,分明就是室友阿姨年轻时的模样。而那两个让她一左一右搂在怀里的孩子,莫非就是……
天啊!不会吧……事实该不会真的是她所想的那样子吧!
当下范翡青的脑海中迸出一线灵光,将先前让她倍感困惑的一切全部串连了起来;但,也因为这个十分接近真相的臆想太过震撼,使得她不得不捂上嘴,否则她会忍不住尖叫出声。
范翡青简直难以置信,万分错愕地望着皮夹中的照片许久,直到徐震罡在睡梦中翻转过身,这才惊得她回神。
而她很清楚,这一夜,她再也不能成眠,也没办法在满脑子紊乱思绪的状况下,继续待在他的房里,直到他醒来。
於是,她趁着徐震罡尚在熟睡,留下一张告别的纸条,便蹑手蹑脚地离开公寓。
下一步究竟该怎麽办,她真得好好想想……
她能够理解徐震罡的心理状态,因为她内心也有一道甚难痊癒的创伤,宁可永久缄默地任其腐败,也不愿摊在他人目光下检视;但室友阿姨呢?即便已经死亡,她仍是一名深深惦念着孩子的母亲,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她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天哪!为什麽仅仅一夕之间,她周遭的世界就变得如此错综复杂?
她只是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能平稳宁静地过日子,这个小小的心愿,有那麽难吗?
范翡青着实苦恼不已,匆匆返回住处,却依旧敲不开主卧室反锁的房门,无论她再怎麽动之以情,室友阿姨就像铁了心似的不予回应。
这下可好,她该怎麽证实自己的揣测,还原最原初的事实?
徐震罡绝对不会乐意跟她讨论这个,他们俩甚至险些因此分道扬镳;而死有对证的室友阿姨又彻底自我封闭,她连最基本的姓名都问不出来。
直到这时候,范翡青才赫然察觉自己对室友的关心和了解有多浅薄。一人一鬼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有好一段日子了,她却连对方的姓名都不晓得,甚至也没想过要问一下……
两个关键的当事人都是拒绝探问的姿态,她还能找谁求助?
范翡青烦闷地躺在床上,再怎麽苦苦思索也找不出任何对策。无意间侧翻过身,视线对上摆在床边梳妆台的电子钟,上头显示的日期是六月六日。
啊!都已经是六号了,她原本昨天下班後就该转汇房租给房东,可她和徐震罡却在路上发生龃龉,接着自己又被送进医院急诊室,连番折腾之下就忘记了。
迟了一天交租,希望房东不会跟她计较这个……
嗯唔?房东……对了,她怎麽就忘了还有房东可以拜托呢!
思及此,范翡青连忙翻身下床,翻出租赁契约,上面有房东的联络电话。她也顾不得这时候才凌晨五点多,对方可能还在睡觉,直接拿起手机就拨打过去。
想当然耳,居住外县市、仍在睡梦中的房东被响个不停的室内电话吵醒,该有多火大啊!然而一听清范翡青打来找他的原因,心头那把火就被瞬间浇熄大半,絮絮叨叨地撇责推托了一大堆,最後才在她听得不耐的逼问下,吐出了那个让他终生忐忑难安的名字。
结束通话後,范翡青总算得到了一点头绪,但心头的担子也增添了一分沉重。
五点十分,设定为六点的闹钟还未响起,打地舖的徐震罡便自然转醒。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侧头往床上看去,但上面空无一人,让他最後一丝残存的睡意也跑掉了。
「翡青?」他喊了声,却毫无回应,也没听见有人在静谧的屋子里走动的声音。
徐震罡站起身,将手探进早已铺叠整齐的床单下方,触得的温度微凉,显然原来躺在这里的人已经离去有一段时间了。
现在时间还这麽早,她为什麽要一声不响地离开呢?
但,这个疑惑很快便得到解答──他在枕头上瞧见了她留下的那张纸条。
「震罡:
其实我有认床的毛病,真的睡不着,又不想吵醒你,所以我就先回去了。
另外,谢谢你送我的手表,我会好好珍惜它。
翡青」
「呵,她怎麽会这麽可爱呢。」徐震罡读完面露微笑,不禁思忖着,也许下次可以考虑送一颗新枕头给她,让她渐渐习惯。
不过,他的笑意却在下一秒从脸上抹去,因为他的脚尖踢到了某样物品,视线随之下移,落入眼帘的却是令他出乎意料的东西……
徐震罡弯身捡起掉在地上、往两旁翻开的皮夹,显而易见地,放在透明夹层中的那张照片,有被人抽出过又放回去的迹象。
翡青她一定看过这张照片了。昨晚发生在街上的意外插曲仍历历在目,或者他可以这麽猜想──正是因这张照片,才使得她天未亮便匆促离去。
但,她究竟知道些什麽?
她确实对自己说过她有一位幽灵室友,假设她说的是实话,对方的境遇也有可能仅是凑巧……
然而不知为何,此刻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曾经送给他吃的泡菜,蓦然间竟觉得口腔泛起一股若有似无的酸味,让他下意识地冲进浴室内,打开水龙头用力漱口。
不,只是巧合,一定是;不会有别的可能,绝对不会。
徐震罡看着镜面中眼泛红丝的自己,如此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