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以军拿起公事包,稀罕的在晚间六点离开。临走前看了眼办公室,目光扫过某处又收回来。左手拎着公事包,悬空的右手收起,放进西装口袋握紧手机,里面是梁颖珊传来要他记住约会的简讯。程以军终究没再说话,一转身走了出去。
「什麽嘛!很威风呀!」邻座的陈大成莫名其妙发牢骚,音量放得很小,还是被晨光听见了。
晨光知道他说的是程以军,办公室里很多人忌惮他。沉默寡言、不可一世,甚至是阴晴不定,成为程以军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评语。张恺跟他不对盘,连带第三组也很爱攻击他。
可惜的是,不管怎样攻讦,程以军依然不改本色,他的稿子也不改本色。高层喜欢,读者买帐,其他人再讨厌也没用。
稿子。
想到程以军的稿子,晨光蓦然心头一震,或许找到一再被退稿的原因了。
什麽访问工友、毫无特色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风格不合。张恺会跟程以军成为死对头其来有自。除了性格不对盘,他们俩人报导风格也截然不同。晨光为了准备面试,曾经大量研究程以军的文章,家里堆满了第一组负责专题的亚洲脉动。想到亚洲脉动的风格,自然而然写出相像的稿件,完全忘记张恺走的是辛辣犀利风,自然会被丢回重做。
晨光重整旗鼓。到资料室去找出张恺的亚洲脉动,研究他要的笔锋,重写一份报导。
虽然还是在里头加了一小段刘爷爷的故事,这次张恺没有多说什麽,面不改色地看完,对晨光说:「你很聪明,很有悟性。好,聪明的人不错,能办事,总比笨蛋强。」
张恺将采访稿收进资料夹,晨光心头放下一块大石。
夜幕渐垂,塞车塞了快一个小时。程以军终於抵达约定的地点,那是一家位置隐密的法式餐厅,停车位也不好找。这个地方自然是颖珊挑的。
颖珊精心装扮过,起先便知道要等,拿了本抒情小说边看边等。见到程以军终於展开笑容,朝他招手示意。
「对不起,等很久了?」程以军就坐,见梁颖珊小说已经看了大半,知道她又等了一段时间,便轻轻道了歉。
「没事,我知道你忙,交通很乱不用赶。」梁颖珊递菜单给他,「看看想吃什麽,这家餐厅的牛排很好吃。」
程以军翻开菜单,上面的价格果然不让人意外。梁颖珊是富家千金,从小在美国长大,念的是贵族学校,区区牛排价格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程以军默然不语。虽然支应得过来,上班族领的是死薪水,又即将成家。程以军并不小气,但过度的奢侈浪费应该能免则免。
见程以军板下脸,颖珊急切的说:「以军,今天是你生日,所以我才……。」
「今天是我生日?」程以军脸部线条和缓了些,倒忘了今天是他生日,从大学离家,他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会忘记也不奇怪。
「是呀。我保证以後绝对不浪费,你也说过一年里面我能选一天,不做菜,到喜欢吃的餐厅去……」颖珊表情很柔和。「我选了每年你生日这一天。」
「好,就听你的,我今天不看价格。」程以军阖上菜单,随口向侍者点了酒,然後要了一份侍者推荐的招牌菜。
酒如想像中甘醇,肉也毫无意外的鲜美。程以军慢条斯理拿刀叉切肉,颖珊则高兴的跟他谈论厨艺课的趣事。
颖珊为了婚後生活,专心准备做主妇,现在正在上课。虽然娘家要她带佣人过去,程以军也没有反对,但她知道他绝不会喜欢。
打从认识,她就知道程以军是个有志气的男人。不向现实屈服,也不爱慕虚荣。做事有条有理,务实又认真。这样的男人不少,但是也不多。梁颖珊爱上了这样的程以军,心甘情愿为他学做菜,从梁家的小公主变成替程以军操持家务的平凡女人。
「以军,你怎麽不说话?」程以军本就沉默寡言,但今天的他更安静些。
「没什麽。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大概是太常熬夜感冒了。」失眠的频率增加,恼人的头痛也常来拜访。
「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心不在焉,原来是感冒了。我真是太不细心。既然这样,等下我们就早点回去休息。我煮姜汤给你喝,听说老姜对感冒很好。」
「你会煮姜汤?」
「好歹也上了一个月的课,我会煮的东西可多了。」梁颖珊笑着说:「士别三日,你早该刮目相看。」
当晚,梁颖珊果不食言。在路上买了老姜红糖诸般材料,到程以军家就进厨房洗手熬汤。熬出来的姜汤滋味很好,程以军喝了一碗,头痛减轻许多。
颖珊见他书房满室的文书资料,料想他最近忙才会感冒。便劝他:「别认真过了头,好好保重自己身体。」
「我知道。」虽然喝了姜汤,头痛轻了,烦恼却一点没少。颖珊随口说起筹备婚礼的事,程以军面色不大好看,虽不是有意,想事情出了神,颖珊说什麽就没听清楚。
不一会儿,颖珊就发现自己在自问自答,过去拍拍他肩膀想撒娇,看到他脸庞忽然改变心意闭上嘴。
程以军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不知以军想什麽事情,身体不舒服不是感冒,是因为这些烦恼。颖珊希望程以军开口跟她提,程以军却一句话也没说。
颖珊站了起来,是该走的时候了。
「以军,我要走了。晚安,姜汤在桌上,想喝就自己热。」
「嗯,谢谢你,再见。」不知怎地,颖珊感到程以军其实想独处,一股不言可喻的疏离横在他们之间。
以现代人的标准而言,程以军实在是谦谦君子。就算两人已有婚约,他从不曾邀颖珊在住处过夜。有时颖珊真希望程以军不是个君子,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女人,即使稍微逾越也不用顾忌。可他仍待她如常,颖珊自信逐渐消失,还没结婚就开始缺乏安全感。
即使他真的想要我也会答应他。颖珊偶尔会红着脸这样想,又害羞的制止自己想下去。
可现在看来,乱想的始终只有自己。颖珊叹了口气。程以军送她进了电梯,颖珊觉得自己跟客人没两样,一点也看不出来这里以後将是她的家。
程以军心中张着警戒网,触到某条界线就会无法继续前进。颖珊和其他人一样,被困在那个网外,没有拿到破门而入的门禁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