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终於来临了。
虽然这天来的不疾不徐,不匆忙也不让人惊讶,甚至是我老早就知道的结局,但好像还是重重的打击了我。
可能是我没有意识到吧?或者潜意识里又选择去遗忘他了?
总之,这一切的一切,以及在知道这一切的一切之後,即便是心理准备,都令人痛心。
这一天决不是无预警的来的,只是我突然抬头看见黑板上的时钟,很不巧的时针和分真正正显示着的时间是11点43分。11点43分,其实没有那麽文艺,对我有些什麽特别的意义,11点43分,不过是个接近12点的时间罢了。
但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想哭。
这时正值物理课,虽然喜欢的理由很平凡,却是我最喜欢的课堂,喜欢可以解开谜底的感觉,喜欢思考,喜欢老师在台上用闪闪发亮的眼神握着粉笔对我们说「诶,那同学有没有想过?」的这种单纯的感觉,但此刻我已经无心在上头了。
我的眼睛依然紧紧的盯着老师,依稀记得,在和高中同学不大熟之前,他们曾谈论过我的这个眼神,过於专注、过於深陷,让他们和老师都感到负担和敬而远之,那时,我笑了;因为我的眼神中从来没有饱含过这麽多东西,就只是纯粹的想看清罢了,就像现在。
我意识到老师又朝向我这看了一眼,然後迅速撇开,像是印证了这句话一般,不知为何心里有点百感交集。
此刻我的心已经全然不在此了,却没有人明白。
这种感觉,是有那麽点孤单的。
就好比..和朋友出去玩时你们谈论到了某个你不愿提及的话题,你不好意思开口请他别说下去了,他却一点而尴尬的感觉也没有。
...
不,也许更深。
应该是更深的才对,这种孤单的感觉。
这天终於到来了,我家经营两年半的便当店宣布关门结束营业的这一天。
我曾努力不动感情的倒数过这天的到来,认真游说自己结束才是新的开始,或者就乾脆催眠自己这一切会是一场梦,是个未知的变数,是空谈。
但我终究是理智的,却也极端的不理智,
因为我就这麽逃跑了。
在这家店开始的那个年头正值我的大考,而店的地点又离居所有段距离,所以我不曾造访。第一次我踏进那里,是领了成绩单欢喜要和爸爸炫耀的日子。
我没有办法形容第一次踏进店里有什麽感觉,很陌生,却又,非常熟悉。
好像这里就是我的归属,好像这里就该是我的那样。
之後的日子我便离不开那里了,学校和补习以外的时间,我都以身为那里的一份子为荣,下课了,我穿着制服在店里帮忙打杂,长时间的休假我舍弃了很多很多就这样和我爸在店里待着,打打下手,学习分担一点什麽,努力的把自己那双不好看的手用洗洁剂和水摩的和我最爱的那双手一样粗糙。
在学校,我和朋友夸耀这件事;在网路,我经营和渲染这件事,我的生活和这里密不可分,近乎成了取代我家的避风港。
因为很多很多理由,我和我爸都放不下这里。
可能,在我们狗屁倒灶的人生中,不知道是否太向往这里无尽的可能性,当然我们也看到了可能性,然後摔得好深好深。
看到了希望这种东西在我们水涨船高的企盼中什麽都没有了。
尤其那些希望能藉着这家店挽回的那些什麽,例如再次美好可信和谐的家庭关系或者什麽的可能伴随着这家店的倒下而更不可挽回时,我又感觉自己快要溃堤。
我高二下的那年,终於让自己确定了这家店会结束的事实。
我用了很多很多的理由说服自己以及我爸,我不能再去店里、我要准备升学考试。
我用最擅长的理组思考模式和数据冷静的分析解释并告诉他如果我不去店里,那麽每天我将省下多少时间可以用来温书。
当然了,我也掩盖了更多更多的真心和理由。虽然不全然是自私而负面无礼的,甚至有些,我是为了在我们之间留些余地,是为了不让他自责我才没说出口的,但最终我还是放他一个人这样面对我们俩都不愿,连一起,也没有能力面对的难受。
墙上的11点43分太过讽刺。
我早在10点多便胃口大开的解决了我妈帮我准备的午饭,却有点忘了自己吃了些什麽,是什麽滋味。
本来我对这天毫无感觉,毕竟我已躲避了他长达三个礼拜,自从开学便断绝与他所有的联系,支口不提,怎料我会突然想起。
因为这样的突然,刚进肚子里的饭菜全作恶的让我想吐。我脑子里想着他一个人在厨房面对炒锅、菜刀和锅铲,想着他走出厨房位客人夹菜、用橡皮筋綑住把盒子塞得满满的,却整齐而整洁的饭菜,想着他对着提取塑胶袋的手那样的笑、接过几个叮当响的铜板或一张纸钞,送走客人时又是一笑,
就觉得留他独自一人这样的我残忍了。
虽然在那家店里并不是只有我们,事实上另外的合夥人是二婶他们家来着,但在我们心中,就真的只有我们了。
只有我们是我们这边的,只有我们可以懂我们。
此刻的他知道吗?
这会是倒数第二顿的餐点供应?
他是记着的还是忘了?
他是努力去忽略的吗?
他的笑容是否又带着只有我才看得出来的悲伤?
钟声叮当一响,我只能失焦的走出教室,然後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每当这种难过的时候,我总是想起我身边曾有几双有力的臂膀、不算是厚实的肩,
想起我狗屁倒灶的生命中曾经有几个想要努力安慰我,话一到口却又结巴的傻瓜。
我好恨自己又在这时想起。
如今才想起我所失去的那些臂膀的温度,不是只会让我更冷吗?
环顾四周,强忍恶心感,我其实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因为我也只能去那里了。
但果然还是会想念那些曾轻拍过我的头,静静的看着我流泪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