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讨厌月亮。
祂太温柔，彷佛凭那淡淡光芒便能包容世间万物，即使是陌上夜旅之人，也能用祂和徐的流华指引路途。
可是啊，明明就很寂寞。尽管能照耀蜷缩在旮旯的生命，披洒上的光雾却是冷的，因为祂自己的心就是一团寒彻一切的漆黑。
「阿澈，又在月光浴呀？」
清冷的嗓音自背後响起，回过身，飘遥祭司正微笑地看着我，月嫡在浮光下闪烁动人，我回以一笑，并不答话。
祭司总以为我喜欢月亮，因我经常站在夜色中抬头望月。其实，我只是在思考而已。
「走吧，回去了。」
祭司朝着我伸出手，蓝宝石的眸子里隐隐流动月泽。我步下天台，牵住他的手，一同往宫里去。
天上玉盘，始终如影随形。
我讨厌月亮，因为祂夺走了我最爱的惟一。
我是查玛苗寨的人，不过寨子早没了，听说全村的人都死光。当时，祭司恰巧经过，发现奄奄一息的我。
那时候，我才五岁。
灭寨始於现任寨老与鬼师的不合，寨里人人知道，在他们还未继承前就已誓不两立，二人拚命钻研医药蛊毒，一个下药、一个解毒，从动植物到死屍、寨民，甚至是家人，只要无法解救或没药可放，就是输。
後来，那鬼师对全寨下蛊，蛊是用他自己的血养出来的，寨老来不及研出解药，只得杀了鬼师泄恨。
杀了他又有什麽用呢？他们二十多年来的愚蠢行为早就害惨了寨民，最後还用大家来陪葬！
我很庆幸能遇见祭司，但是祭司的心，始终在月神那边。
好讨厌。
那个女孩儿，前任教主琳琅，凭什麽占据祭司的心？
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呵。
『咦，师父，她是谁？』
被带回月宫的第四天，我见着了祭司的两名弟子：年近四十的玦玄长老玄明、看起来只有廿来岁且比女性还美的明玄长老女镜。
祭司是长生不死的，弟子看起来比较老很正常，不过对於年纪轻轻就当上术之长老的二弟子女镜，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佩服。
後来我才知道，明玄长老施了万劫噬心大法，让自己青春不灭。那是一个残忍的蛊术，属於三大秘术，施术为期一个月，每夜於天台下让五毒神啃咬，搭配咒法达成肉体不老。
历来许多教主都为了美貌甘愿施此蛊术，听说琳琅教主也是，不过是祭司希望她别长大的。可我不要，我不要失去左手换得假的容貌。如果我老了丑了，我就杀了自己，才不要徒有青春外貌却仍须迎接死亡。
『她是寒澈。』
玦玄长老和明玄长老打从看见我便露出诧异的表情，特别是玦玄长老，他的眼中竟有着淡淡哀伤。
祭司微眯了星眸，美好的唇轻轻勾起。
那时候我不明白祭司的笑容、不明白长老的哀伤，直到明玄长老带我回子荧宫时，我问他，他才告诉我。
『那是因为你长得像琳琅教主，神女。』
当时，什麽都不懂的我，只是点点头。待到我八岁那年，才明白我不过是个替代品。
如此尔尔。
几个月後，玦玄长老来到子荧宫找我。说，他要下山了。
其实长老不用告知我的，那时我不过是名新上任的神女，无法决定事情，玦玄长老只要徵得祭司同意即可。
『玦玄长老要辞职下山？』
『是的，行医救人本就是我的愿望。』
『可是为什麽要辞职啊？』
听了我的问题，玦玄长老轻蹙眉头，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好半会，他才以略带苦涩的语气回答。
『……因为你，太像琳琅教主了。』
接着，玦玄长老说起琳琅教主的事，说她宛若白色仙子、纯洁的曼珠沙华、月神下凡；说她同时爱上了祭司和塔拉苗寨的鬼师那辛蒙岳天极；说她逃出月宫并怀了鬼师之子。
说她如何死於祭司手里。
长老说完，起身走了，留下我在子荧宫内发怔。
小小年纪的我，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为什麽这样玦玄长老就要辞职下山，於是跑去询问祭司：为什麽我像琳琅教主玦玄长老就要离开月宫？难道长老不喜欢教主麽？
祭司听完我的问题，微低着脑袋往右偏，睫毛如帘半垂。不是思考，而是陷入回忆。
我盯着祭司，不敢出声，他浑身散发的哀伤气息压得我好沉、好难过。
然後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抬起我的下颚，星蓝色双眸有若要摄去我的魂魄。
『因为他太爱琳琅，看到你，会令他悲伤。』
慧极心殇，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