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冰雪灯是在八岁那年,那一天是我被立为教主的大典,同时也是改变我一生的夜晚。
飘遥祭司在册立大典上替我勾出月芽烙,典礼後带我来到天台命我站定。
弦月下,冰雪灯让祭司以袖风震出,冷蓝色的萤火虫如冰晶琉璃般飘舞虚空,搭配着月芒披纱,摇曳生姿。
祭司垂手而立,面容略仰,虔敬的神情好似月神凭风在他眼前。
蓦地,祭司的眸边儿滑落一串水珠,被冰雪灯映得闪烁。
『琳琅……』
祭司出神地望着沐浴在冷蓝光芒下的我,目光却穿透我凝视记忆里的人,那个早就不存在的琳琅。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如此幻境般的夜色中,我终於明白,我只是那个月神的影子、琳琅教主的替身。
抬起头,我怨怼地望着彷佛微笑的勾月,不禁眼眶泛红。那个象徵教主的月芽烙会一生都在脸上,抹不掉、洗不净,就如同琳琅教主随时随地跟着我一般阴魂不散,每每想到此,就好想剜掉左脸那块肉。
我常在想,月总是缺时多圆时少,难怪会如此凄凉。
恨月长玦。
而今夜,月正圆。
飘遥祭司经常说,我会是个出色的术法家。本来神女和祭司弟子就是要挑资质好的人,再加上祭司这句话,我更加努力学习,因为祭司很少称赞我,不只如此,他甚至很少跟我说话,虽然常陪着我,却多半静静看着我而不言语。
明玄长老说,祭司他生性孤僻、沈默寡言。
饶是这样,我却害怕祭司是因为我不是琳琅教主所以不搭理我,只是看着,才不会梦碎。
我不愿作她的替身,正因如此,每当祭司看见我练成困难的蛊毒术法而称赞我时,我才会感到真正的喜悦。
为了让祭司眼中有「我」,我拚命地钻研术法。明玄长老笑说,你都快变成以前为术法疯狂的我啦!
待我任教主後的一日,原该指导我术法的祭司没来,而是换得明玄长老。祭司三不五时便消失几日,少则四五天,多则数个月,那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
明玄长老自怀中拿出一卷书予我,乃是用乌金丝织成的,一本普通的术法书,甫任神女的头三月已经学完。
见我面有不解,明玄长老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个土色陶罐,小小的不过半个巴掌大。长老挑开盖子,里头有着紫膏,长老要我摊开书卷,然後抹上那紫膏,右手拇指食指相搓,起了一簇火花,点到膏药上。
火在书面上瞬间烧开,我惊叫一声,丢下布卷,却见火并未烧毁它,反而有字出现在薰黑的膏药上。
『这是……』
待火熄灭,我拾起一看,不禁愣住,上头以篆体密密麻麻写着小字,起头没标题,写着八句诗。
『明湖蕑怯,艳地荂萎;广訏风弄,漫夜云遣;郁郁氛氲,冥冥离人;骷髅舞花,芙蓉伤魂。』
当下我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麽,直到明玄长老告诉我此乃「骷颅花之舞」,我才赫然明白。
三大禁术中唯一的攻击性术法,能操控白骨进行攻击,也就是说,当指定范围的屍骨越多,武器就越多;而力量越强操控范围越广。
听说是很久以前紫鸳教主创出的术法,後来她用其杀了当时的祭司。
原因是,爱到生恨。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後来。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我不知道琳琅到底哪里比我好,至少有一点我绝对胜过她──我和祭司成了夫妻。
就在十多天前,月神祭後的第三天。
那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刻,祭司眼中的人不是月神、不是琳琅教主,而是寒澈,是我。
炕上,水晶般的泪珠自祭司眼中打落在我脸庞上,那冷蓝的眸被水雾朦胧成冰玉琉璃。
如此动人。
『不要哭……』
心好痛。
如同毒蛊钻心,万蠍刺肠。速度不快,只恰好让人感受到五脏六腑正寸寸断裂。
不要哭、不要哭,我的心都要被你绝恸的神情给弄碎了。
『阿澈……』
微微一笑,伸手勾过祭司的颈子,压低他脸庞,贴唇上去。
我很幸福的呀!
比起琳琅教主、比起那辛蒙岳鬼师、比起飘遥祭司,我很幸福的呀!
恨月长玦,几时多环朗?
窗外月不圆,可子荧宫内我却心满意足。
即使今夜的一切如同云烟,稍纵即逝。
那麽如若我杀了祭司,他就不会再替琳琅伤心,而且连死前心里也只有我,然後我再随着他去。
所以啊,我要杀了你,在冰雪灯如白光散雪般飞舞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