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结婚是一件这麽累人的事情，尤其是准新人只有半年时间可以筹备的时候。
提亲、发喜帖、拍婚纱照、订喜饼、办婚宴……诸多繁锁杂事接踵而来，几乎将庄歆妍本就几乎满档的行事历挤得濒临爆炸。
这段忙得焦头烂额的特殊时期，她和典儒甚至为了枝微末节的小事数度发生争执，让她不禁冒出乾脆不要结婚算了的念头。
但，如今他们俩终究还是克服了种种细节，走到了这一步。
今晚，将是庄歆妍出嫁前住在娘家的最後一夜，她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娘家本的婚纱照，随着一张张唯美浪漫的照片在指尖掀过，心里也不期然涌起许多纷杂的感受，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事实上，她与典儒的婚後生活，与目前的同居型态根本相去不远，可自己居然也会为了这道仪式而期待、忐忑，是有些好笑。
「姊，你在干嘛？」就在她微微恍神的当下，妹妹庄歆怡迳自走进没关门的房里，跟她挤坐在单人床上问。
「没干嘛呀，就看照片而已。」
「你明天就要当新娘子了耶，有什麽特殊的感觉吗？」
「说实话，我只希望喜宴赶快结束，然後回到无事一身轻的日常生活。等你自己以後结婚就知道了。」庄歆妍摇头哂笑，点了下小她五岁的妹妹的头。
「喔，那可能有得等了。」庄歆怡浑然不在乎地耸肩说道，「对了，沈奕瑒刚刚打电话来，说他有事找你，叫你去巷口的小七一趟。」
「他可真会挑时间欸。那他有没有跟你说是什麽事？」庄歆妍一脸莫名奇妙，那小子是能有什麽大事非得现在说不可？
「你问我，我问谁？他一直都跟你比较熟好不好？」
「拜托！你跟他同年，从国小到高中，不是同班就是同校，结果你跟我说他跟你比较不熟？」庄歆妍说着的同时，倒也阖起了相本随意搁置一旁，披上了薄外套，抓起钱包，准备赴约。
「本来就是这样嘛，谁叫他比较喜欢你？这我也没办法呀。」庄歆怡边讲边站起身，一反往常地紧黏着姊姊，问了一个她憋了很多年的问题：「姊，你到底知不知道沈奕瑒喜欢你啊？」
「呵，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麽呢，这麽严肃的表情。」庄歆妍只觉得好笑，理所当然地回应：「他喜欢我也是应该的吧，有哪个邻家大姊姊会像我一样，把他当成亲生弟弟般照顾，甚至他想要什麽东西就买给他，还在他失恋的时候借肩膀给他哭？」
庄歆怡听完却是一副极其愕然过後不禁心死的表情，「姊，你的大眼睛真的白长了！沈奕瑒根本没有和其他女生谈过恋爱……」
「你少来，不然那些小女生的情书是写假的喔？我记得明明有一个女生，那个谁……叫游什麽的？他们还去看过几次电影，被我在路上抓包抓个正着呢。」
「我终於了解了……难怪沈奕瑒会哭，都是你害的……」碰上这麽少根筋的姊姊，连她都同情得想替他一掬辛酸泪了。
「哈哈，我看你该早点去睡了，满口胡话。」庄歆妍大笑，打发似的挥了下手就转身出门。
庄歆怡的反应则是翻了个白眼，叹了口大气，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深深地默哀一秒钟。
晚上九点多钟，住宅区巷口的7-ELEVEn通常已经没有多少客人光顾。不过此时，玻璃橱窗後的长椅上坐了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大男孩，桌面上早已摆了两瓶微波过的热饮，其中一瓶尚未开封，显然正在等人。而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庄歆妍瞧见他立即加快脚步，在店员欢迎光临的招呼声中来到他身边坐下。
「嘿，怎麽啦？这麽晚还把我叫出来。」就与往常一般，她亲密地搂了搂他的肩膀，关切地问。
「歆妍，你真的……要结婚了吗？」沈奕瑒望向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问得自己喉间发涩、心底发苦。
「你这小子真是愈来愈没大没小了！不是早纠正过你好几次，不能直呼我的名讳，要叫我姊姊！叫姊姊，懂不懂？」庄歆妍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下他的头，这个简单词汇的发音应该没有那麽困难吧？还是这小子的叛逆期还没结束？「还有，你最棒的姊姊我，切切实实，明天就要跟你姊夫结婚了，你是有什麽问题吗？」
「对，我的问题很大，大到我根本解决不了！」沈奕瑒低声嚷出心中压抑多时的郁闷，表情是令人看了会跟着难过的无能为力，以及随之而起的懊恼和忿怒。
瞧见他这副模样，庄歆妍不由得愣了一下，先前轻松谈笑的神情也收敛起来，「奕瑒，你到底是怎麽回事？有话好好说，至少要让我先听懂了，才能试着想办法帮你呀。」
「呵呵……呵……」岂料沈奕瑒一听，却是低下头笑了起来，然而笑声中却隐藏着绝望後的荒唐感，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试着让你理解同一件事，可你就是不懂……只要你一天还坚持要我喊你『姊姊』，你就一天不可能懂……」
「……」庄歆妍沉默不语，只是静默地凝视着眼前男孩的侧脸。此时此刻，她固然因为他陷入某种困境而心焦难受，但她却不知该如何插手。也无从安慰起，她甚至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纠结些什麽。
过了好一会儿，沈奕瑒才略略收拾好情绪，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一抹笑，迟疑地开口问她：「歆妍，你不要结婚好不好？」
真的……好丑！她长这麽大还没见过这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尤其又是出现在她视作弟弟般宝爱的大男孩脸上，怎麽看就怎麽碍眼。
他怎麽能如此糟蹋这张应该天天笑着才好看的脸？於是，她二话不说伸出手，捏揉着他的脸颊，以示薄惩。
「沈奕瑒，我只是跟刘典儒结婚，又不是为了要跟他在一起就得和家人切割关系，你的糨糊脑袋到底是在胡思乱想什麽鬼啊！再舍不得我嫁人，也用不着这样闹别扭吧。」
「我就是不喜欢他！更不可能开口叫他姊夫！」沈奕瑒边说边抓住她肆虐自己脸颊的双手，却没有立即格开，反倒不松不紧地握在掌心里。
不知不觉中，他的双手已经大到可以将她总是微凉的小手整个包覆起来，只要她需要，他就能给予她永不缺货、随传随到的温暖。
然而，她却一直无视这个事实，这才是真正令他倍感挫败的主因……
看着他自苦又倔强的表情，庄歆妍真的想叹息了，「我说奕瑒，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麽办才好呢？我知道，一个人要入得了另一人的眼，是需要缘份的，强求不来；所以就算我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和睦相处，但你就是打从心底不喜欢典儒，这也不要紧，真的没关系，我不会硬是要你假装虚伪。只是，奕瑒，他就是我的选择啊，我希望你能明白并接受这个事实。」
「你……就真的那麽爱他？」沈奕瑒听到这里，终於握不住她的手，松放开来。
「如果不爱，又怎麽可能会答应嫁给他？」她笑答，脸上的笑靥是那麽幸福而美丽，刺得他几乎要激出泪水。
「你怎麽能确定嫁给他就一定能永远幸福快乐？」他不甘心地再问，连声线都在微微颤抖着。
「将来的事谁能确定呀？所以我们才要试试看嘛。」她依然心平气和地回应。
终於，沈奕瑒无话可说了。
因为从她自然脱口而出的那个复数人称「我们」，从头到尾都不包括他在内。
「奕瑒，对我来说，你是非常重要的人，我真的很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嗯。」一直以来，总是不想因为违逆她的心愿而令她难受……这次，也不例外。尽管无法心甘情愿，但他还是点头了。
「嗯什麽嗯？我听不懂啦！」庄歆妍笑着揉乱他稍显过长的额前浏海。
「我……祝福你永远快乐，跟你老公一路幸福到底……长长久久……」沈奕瑒每吐出一个字，就感到左胸腔一阵强烈的抽痛，但他毫无办法。
「呵，真没想到你这小子也有这麽傲娇的一面……早点说出来不就好了吗？这才是我想听到的嘛！」庄歆妍总算稍微放心了些，又有心情可以闹他了。
「你以後一定要过得像你现在说的一样幸福……不然，就算我离开得再远，也会不惜一切回头找你算帐。」这句话，沈奕瑒说得极度认真。
也许她只当他在说玩笑话，唯有他自己明白，这份发自内心的许诺何等郑重。
「呿！听听你这什麽口气？真没礼貌！」果然，她是笑着一语带过。
在她即将出嫁前的这一夜，不管她再怎麽软磨硬泡，他仍旧不肯顺她的意，喊她一声「姊姊」。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这样叫她。他拒绝这样伤心地认定自己与她的关系。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已经是他仅存的、最卑微的坚持，再也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