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何事惊慌?』
妃子。划开无限柔情与不解。柔情於眼前白底旗袍的女子,那粉桃牡丹在月华下绽放成朵朵雅莲,傍水款摆;不解於眼前浅妆凤眼的女子,那顾盼美目在冷芒中渲染成阵阵哀凄,倚风娇弱。
『外家妃正在营外闲步,忽听敌人帐内尽是楚国歌声,不知是何缘故啊?』
『哦?哦?有这等事?』
『正事。』
『待孤听来。』
『请。』
枝叶无语,清风暗行。空气一个凝滞,复由他剖开。
『妃子,敌军多是楚人,定是刘邦已得楚地,孤大势去矣。』
『此时逐鹿中原,群雄兵起,偶遭不利,也属常情。稍捱时日,等候江东救兵到来,那时再与敌人交战,正不知鹿死谁手!』
她说,说出心里无限惨惨凄凄。
『妃子啊,你哪里知道,前者各路英雄各自为政,孤家可以扑灭一池再战一池,今各路人马一起来攻,这垓下兵少粮尽,是万不能守。八千子弟兵纵然勇猛刚强,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孤此番出兵,与那交战,胜败难定。啊呀,妃子!』
『大王!』
下一句,他不再接腔,只是惨然相望,四目湿润。
是的,她是明白的。当今的他,正需要那样一个贵族头衔,拉拔回地位;女方家里,也需要他的万贯家财。
国破山河在?山河在,国未破。
『大王,」她柔唤,『大王!大王!』
他回过神,往她缓行几步,略一抬手,似是想碰触什麽。
「好在这垓下之地,高冈绝岩,不易攻入,候得机会,再图破围求救,也还不迟……备得有酒,再与大王对饮几杯。」
『如此,酒──来──』
『大王,请──』
凌虚斟酒,双双对敬。空握一轮莹月。
『大王请!』
『妃子请!』
仰头一饮而尽,他声哽咽,『于姑娘,我──』
臻首微摇,她止住话语,退开。
『大王,此时此景,使人泪下,待外家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如此有劳妃子!』
『如此外家妃出糗了!』
回忆像默片播放,刻下一寸一寸旧时光,他说就这样去流浪,到美丽的地方。
最後一只舞,清风明月下,只为一人绽放。
那是她献给他的最後一只舞,也是她此生所跳的最後一只,从此花未凋、心已死,由里到外,渐次枯黄。
『哎──呀!依妃子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了!』
刘邦已得楚地,大势去矣。只是流年里俩人不愿承认,国破家亡。撒手,还以为能挽救些什麽,却只是失去更多。
那一句台词本是霸王所唱,却由她说去,由她,亲手将挚爱推开。
庙宇门阖,她隐匿入无垠黑幕,皎洁中那双黯淡眸子晶莹出永远的念想。到如今,只剩当时风中,庙门吚呀。
「依、依妃子看来……今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了……」
老妇哽咽,词组断断续续,手中泛黄帕子上只有一个字,「盼」,褪色到几不可见的盼。
那年留在庙外的一声高喊依旧清晰。
『于姬!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帕子飘落在露草上,醒目红艳如火枫的字灼烧着。
倘若当年她没有抢这一句台词、倘若当年她没有关上庙门、倘若当年她没有与他唱这一出戏、倘若当年她没有引他到庙外,倘若当年她没有……
这场故梦里,孤桨声远荡,去他乡,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