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很糟糕啊，明明知道睹物思人最伤人，却没想过要用时间换取空间，让时间冲掉对这个人想念，让自己摆脱触景生情的地方。习惯使然吧，我不太喜欢随便更改习惯。」小婷说。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跟你的过去有深厚的地缘关系吗？」小如引导似地发问。
「是跟『我们』的过去有深厚的地缘关系。」过去十几年小婷都没有换过工作。众人也知道小婷的公司就在小套房附近。在离公司不远处买房子才能节省上班时间和车资，一般人都会这样子做。只是众人没想到，原来此地还跟小婷有渊源颇深的过去。
「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不但离我公司很近，其实也跟『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很近。分手以後他就去外县市工作了，所以我不认为会在这附近『再』见到他。」小婷说。
这下连小瑛都听出端倪了。「你在这附近看到他了？而且是在马路上？」
小婷点点头。「都怪我自己不好，总爱做固定的工作、走固定的路线、吃固定的食物、在特定的日子作特定的事情。反正，我的生命就像是仪式一样，要『固定』。所以这个月的某一天，为了我们俩过去的某一个既定活动，我在下班途中固定在某一个街口多留了五分钟。」
「你该不会就在那五分钟内，再见到『他』了吧？」小瑛冒出头打断问。
「小瑛，不枉你那麽爱看推理小说，这麽会推理。」小婷苦笑。「的确是这样。不过，他没看见我。所以，是我『再』见『他』，不是『我们』再见。」
「到底怎样啦？说清楚。」小文很性急。
「那天为了什麽原因我在那里多停留五分钟，我就不想说了。虽然我知道这样子做很傻，事情已经过去那麽久了，人生早该往前走了，可是，只是五分钟，每年只是五分钟，也能小小地安慰我。」
小婷一脸黯然。
「那一天我静静地站在那个街口，四周人群熙熙攘攘，声音不断。以前站在那里并不会注意到人群，因为那时候在等他、视线忙着搜寻他的人影。这几年站在同样的街头，不用再等他、不用再找他，空出很多时间可以注意、观察身旁的人群。印入眼中的每张脸却都好模糊，看不清楚每个人的长相。看着橱窗中自己的脸，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跟其他人一样很模糊。但表情下的情绪满满的，满满的孤单。」
一个人生活，多的情绪其实不寂寞，而是孤单。寂寞可以用人、事排解，孤单却跟时钟的滴答声一样，关不掉，不断提醒独身的人，时间一直在走。
「你真的很想不开耶！既然有了时间和空间可以观察周遭，干嘛不找一个新人？」小瑛说。
「刚刚就说过了，我是惯性的动物，惯性需要时间修正。」小婷没好气的回答。
「答得这麽快，看来自己都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小如打趣。
「是啊。都那麽多年了。」小婷虽然认同、虽然想清楚很多事情，但这麽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没有往前跨出一步。「所有的脸印在橱窗中都是模糊的，忽然间橱窗中出现一张鲜明的脸、一个鲜明的身影，是他的倒影。」
其他三人倒抽一口气，这也太戏剧性了。
但这是事实：只有想见的人、在乎的人出现在眼前，才会让人眼睛一亮。
小婷啜了口酒，停了一下，等待大家镇定下来。
「他看不到我，因为我背对着他。我看得到他，但只看得到倒影。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我的背影，既希望他认出来、又害怕他认出来。他在路口站了多久，我就盯着他的倒影看了多久。心中一边暗自猜想：他来干嘛？是不是也记得那个特殊的日子？」
「管他来干嘛？」小瑛出声打断。「这种问题总是无解。即便他愿意说，或许也不是真实的原因。爱情的世界里，说谎是很容易的；明明知道是谎言，大多数的人还是愿意被骗，然後又在心中不停地猜测真实的原因为何。」
「真是很一语中的。所以我很犹豫要不要在那个当下转过身，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可无法预测『再见』时该怎麽应对，所以我一直僵在那里、背对着他，或许没有一分钟、或许有两三分钟之久。」小婷的声音慢慢地哽咽起来。「然後在窗影中，看见有个女子迎向他，他牵起女子的手，一起过马路、逐渐离开视线。」
「答案揭晓，他只是在等人。」小如的注解很伤人，却是事实。
「那里是烙印着我们共同记忆的路口，现在很可能已经变成他与另外一个女人分享的街口，他们会在那里一起创造记忆，甚至会在那里一起建立未来。这就是真相。」小婷回应。
小婷与「他」的回忆、过去呢？早已经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早已经被他抛在脑後。那个日子、那个地点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小婷，你很难过吧？说出来，把你的难过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小如看着小婷的眼睛，真心的说。一旁的小文替小婷加满酒，
小婷在大家注视的目光中，决定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感受。
「那条马路我们一起牵手走过很多次，有一天，一个不小心，牵着的手放开了，踏上马路前还是亲密的两个人，各自走过马路後就成了陌生人。等我们再次在路口相遇时，不但不是当时认识的彼此，更变成彼此都不再熟悉的人。」
或许是酒精的催化作用，向来少话的小婷话匣子一开，就一股脑地全说了。
「他的生命已经往前走了好大一段路，他的人生里面已经没有我，我和他只有过去、没有现在和未来，这就是真相，我却不肯面对，让我们的过去占据着我的现在、也可能会占据我的未来。」
「我更难过的是，我一直都只敢看着他的背影、永远都会先到等他，我和他的关系就在我看着他、等着他的循环中过去，从来都没有勇气与他并肩齐步。以前如此、现在也是。而所谓的『伴侣』与『关系』，应该是平等的、是要能牵手并行的，这一点注定了我们要走向分离。」一口气说了好多，小婷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慢慢低下。
「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好啦，不过我觉得小婷你太自卑了。你有什麽不好？他又有什麽好？人是不能比较的，为什麽不能跟他并肩齐步。」小文的大女人主义跑出来了。
「对。」小如也频频点头。「就像你说的，所谓的关系应该是平等的、应该是并行的，当你自觉矮一等的时候，不是这个男人贬低你，就是没有发现你的好、让你感觉受到珍惜。不管是哪一种解释，那个男人都不够珍惜你，才会看不到你的价值，并给予足够的尊重。所以，应该要找个看得到你的价值、并且会珍惜与尊重的人。忘了他吧。」
「对对对，套一句现代小孩的烂中文就是：『不能同意你更多。』不过我要补充一点，你也要看到自己的价值、珍惜自己的价值，不然就会被男人滥用你的好。」小文补充，眼神扫到一旁好久没发出声音的小瑛：「ㄟ，小瑛，你干嘛不说话，还双眼迷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