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亚睁着睡眼惺忪的眼,天光已白,阳光透过窗户,光影在脚边跳动。她小心翼翼伸手拿取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轻轻的放回去,左手轻轻搂上他的腰,然後窝回他的怀里。即便已经没有睡意,也不愿起床,枕着他的手臂,视线留在他熟睡的脸庞。她常暗自祈祷,希望上天可以怜悯她,能给她多一点时间,有他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
阿虎是她今生的最爱,她也知道阿虎很爱她,但她不知道,究竟可以在一起多久?
玛雅历法纪载世界末日的时间是2012年12月20日。
电影中,全世界将在这一天陷入史上的黑暗,天崩地裂,粉身碎骨;而依据灵性学者的解释,末日其实是人类集体意识的提升,非所谓具体形象的灭亡。
今天出门前check课表,2010年6月20日星期三,上午动机心理学,下午必修,晚上热舞社成发,之後和心爱的男友吃石二锅。不论如何,行事历上头没有记载布亚的世界末日会提早到来。
没有,一点徵兆也没有。上个周末如往常等他打工回来,例行的去家乐福买家用、买烤鸡,回来准备晚餐,晚上在家里惬意悠闲的看电视、打信长。前一天才在电梯口难分难舍的晚安抱抱,睡前一通晚安电话,没有任何异状。
但就在同一个地点,往常的电梯口,说分手。分手擂台上,台词好像肥皂剧令人噗哧一笑,没有事先排练、没有预演,粉墨登场。
人物:苦情小媳妇女主角、狼心狗肺男朋友不配当男主角。
场景:前一晚甜蜜拥抱说晚安再见明天见的电梯口。
这是场景三,场景一、二待会儿再描述,好罗,1、2、3,ACTION。
「你是认真的?你真的要分手?」哭红的双眼狠狠的盯着他,倔强的底下满是忧伤。
「对。」他盛怒难消,斩钉截铁说。
「为什麽?你不爱我了吗?」布亚泪水扑扑流下,眼前一片花,用衣袖抹去。
「对。」
「你说什麽,你再说一次,你不爱了吗?」泪水夹带绝望排山倒海而来。
「对,我不爱了。」明知再多问一句都是折磨,她现在只想把自己折磨到死。
春蝉到死丝方尽,可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我要你亲口说,说你不爱我了。」一个死心的理由。
他手里紧捉着钥匙圈,往手心一捏,眼神百般无奈,面容显现不耐,阿虎唇齿微张,「我不爱你了。」顺着流动的空气,慢速拨放一字一句贯穿耳朵,在体内四处流窜,最後停在胸口。
每一句不爱,每一句承认有如邱比特爱神的箭一支一支从心上拔除。是不是当相爱的那一刻起,爱神的箭准确无误地射中心脏,也预言了疼痛在所难免。
布亚收起眼泪,他妈的至少我不要在你面前哭了,丢脸。
「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这位仁兄现在在说哪一国的话?
「然後呢?但是你不爱我?」
他没有说话。
布亚闷哼,「我办不到,我没有办法跟不爱我的人在一起,你走吧。」
转过身去,用尽最後一丝力气才让自己成为灰烬。
转过身去,每一个背影千篇一律却有成千上万的故事和情绪。
那些说出口的,来不及说的,再也不能说的。
电梯关上的时候,布亚清楚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虽然他还站在门外。布亚右手抱着左手臂,左手摀着胸口,电梯带着她逃亡。
哪对情侣不吵架呢,这当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也料想不到会不会是最後一次,无解。人生最难的事情,你猜测不到未来如何发展,费尽苦心揣测,倒不如静静等他到来。就像塔罗牌中的吊人吧,你只能放手称臣。
没有徵兆是骗人的,只是你敢不敢承认而已。爱情本身是一种谎言,人类善於掩藏欺瞒,最喜欢欺骗自己。
引爆点忘了,「我们暂时分开吧」却清楚记得。激烈争吵後,钻入沉默的被窝,沉默中传来啜泣声,布亚觉得很难受,相处,很难吗。想帮他擦眼泪,阿虎大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只好抱着他的背影。
「跟她分手的时候,她哭得很伤心,现在跟你分手,你也哭得那麽伤心,为什麽我让那麽多人难过。」据悉,历段感情都是阿虎先提分手,而且每个她,都不想他走。
「你可以选择不让我难过,好好在一起阿。」
「我想我一阵子不会交女朋友了。」
「不要分手好不好。」阿虎把布亚的手拨离腰际。
好像是一种效应,越是得不到越要尝试,越是被推开,越是要贴近。明明两人之间,不到一碗水的距离,每当阿虎拒绝布亚的拥抱,心的距离又拉开了一尺。
布亚抓着他的手,嘴里喃喃念着:「不要分手好不好。」他稍有动静,布亚拉得更紧,重复说着:「不要离开我。」怕,怕一不注意,这个人从此只剩下名字。
其实一开始石二锅不在行程内。
「我们晚上去吃石二锅好不好~」趁着下课时间,布亚走到楼梯间,兴高彩烈打给阿虎。
「我跟你说,他有一道樱桃鸭看起来超超超好吃的你一定会喜欢。」
「好啊,你晚上来找我。」
「晚上热舞社成发,成发完可能很晚了,不过我看到八点半可以吗?」
行为的背後有其动机,而影响布亚想吃石二锅的驱力来自课堂上同学的报告。报告是动机心理学期末作业,该组主题是『大餐』,因为民以食为天,每人选一家餐厅,分享选择该餐厅的动机。
石二锅价位亲民,菜盘丰富,附有一杯冬瓜柠檬,单点肉盘樱桃鸭颇有口碑。
阿虎是肉食主义者,大口吃肉是他们日常活动之一,布亚觉得陪着心爱的人做喜欢的事,很幸福,虽然她并没有那麽爱吃肉。
校内小小一间音乐厅人潮不断涌进,楼梯也坐满了人,热舞社期末成发,视觉加上听觉的飨宴,每年吸引不少人。布亚幸运地有同学替她留了视野极佳的位置,舞者随着音乐跟着节拍律动,每一声咚兹咚兹唤醒体内亢奋的细胞,人人拍手人人鼓噪,尖叫声此起彼落。
随着渐弱的掌声,布亚回过神来看了看时间,依依不舍的起身,走在阿虎家时心想着,虽然无法看完节目有些可惜,但可以跟阿虎共度的时光都是美好且值得的。
布亚依约来到他家,一层与同班同学合租的公寓,三间房,除了阿虎一人独住外,另外两间各有两人同住。因为家里出入的人极多,大门经常敞开着,她迳自通过客厅,打开阿虎的房门。
阿虎正在玩信长没时间招呼她,她也不需要阿虎的招呼,自己在床上坐着找事做,一会儿翻床头柜的书,阿虎蒐集整套盗墓笔记;一会儿打开阳台门,逗弄两只兔宝贝们。阳台洒满了牧草,是兔儿们恣意跳跃的乐园,兔宝贝一只叫球球,一只叫点点。
她坐回床上,坐不了多久把头凑向阿虎旁,但她不吵闹,因为阿虎不喜欢别人罗嗦。阿虎喜欢打信长她是知道的,但她从来不管,虽然有时阿虎会玩太久,但不至於冷落她。
终於结束了回合,阿虎跳出游戏关上萤幕关上房门关上电灯,倒在床上。
倒在床上?嘿,说好的石二锅呢?既然阿虎累了,让他休息一下又何妨。
阿虎一把将布亚轻轻搂入怀,布亚也喜欢静静的睡在阿虎旁,通常睡得太好,不小心一睡就是一下午。
「时间差不多了,我有订位,要不要走了?」布亚阖上手机,口气柔嫩。
「再等一下。」阿虎紧闭着眼,那再等等吧。
过了一会儿,「好了唷,该走了。」布亚摇着阿虎。
阿虎还是没有动作,除了嘴巴,「我最近钱花太多,我不想吃了。」
「甚麽?你刚干嘛不讲!」
「我现在才想到啊。」
「可是你答应我了耶!」
「我就跟你说我没钱。」
战火从房间烧到客厅,布亚摆张臭脸坐在沙发上,生理的饥饿加上情感的饥饿,被怒气填塞。阿虎也板着脸孔,彭哥从房里走出来,下午他跟阿虎借了车,说是把车子停在学校侧门,他去把车子牵回来。
等,等,等,还要等到甚麽时候。
「等彭把车牵回来就去吃。」
「都几点了还要吃吗,况且你是真的想吃吗,我不知道今天预约有甚麽意思,你中午答应我是甚麽意思。」
表面上来说,这是一个单纯的生活事件,石二锅事件。
表面上。犹如弗洛依德冰山理论,你所意识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其余90%都躲在潜意识中,之所以有时你可能听件令人匪夷所思的吵架内容,在背後隐藏着没被说出口的秘密,或是期待。
那些看似无礼的行为,说穿了不断大放送:「我需要你的爱。」我只是需要你的认可,看重我们之间的约定,哪怕一顿简单的饭局。而在阿虎的心里,对心目中的女友,抱有乖巧听话、善解人意、体贴的期待,没有例外。
「我要把巴布亚丢掉。」不乖,就会被丢掉。
昨晚电梯没有停在顶楼,布亚踌躇在家门口,9-13四个女人一个窝。进门後,布亚抱着艾许哭了好久好久,蹲下来的位置脸正好埋在她肚子,环抱她的腰,跌倒的孩子赖在妈妈的怀里,抬不起头。
「我们分手了,世界末日了吗?」布亚揪着心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