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吕越群去实验室上班,宁乐已经离开一周了,他无法克制的每天数日子,尽管不停提醒自己别这样做,但他的脑袋另有主张。
这个星期,他已经振作许多,也每天都把宁乐不在身边的孤寂,以及对生活的感想写成邮件发给她。
最近他时常加班,待在实验室里,能让他不要一直想着宁乐是否会回来,或是回来时还爱他与否,以及一大堆令他感觉头脑爆炸的问题。
孤寂,他最近经常咀嚼这两个字的意义。遇见宁乐以前,他也有过几段恋情,这些爱情故事悲喜交杂,与别人一起时他不觉得寂寞,就算分手也都乾净俐落;恢复单身也不会难过或不习惯。
当下段恋情来临时,程式循环就会重新启动,所以孤寂对他而言,是个无足轻重
的词汇。
宁乐离开的第一天,情况尚未明朗时,他感觉无助,回到家发了信之後,忽然感觉自己孑然一身,好寂寞。
这样的想法让他受到重击,原来最爱的人不在身边,真的能带来如此恐怖的空虚,这样的感受袭卷了他,让他好想用力拥住宁乐,告诉她不要再离开自己,他没办法忍耐如此痛苦的事。
他想用力的捏宁乐脸颊,然後失控的吻她,让她在自己怀里轻笑,就像从前一样。
当晚在睡梦里,他对宁乐做尽种种从未做过的举动,他不停的吻她,用力的扣住宁乐双手,对她说自己并不温柔,自己的心里永远烧着一把火,因为宁乐说爱他的柔情,所以他把火炬藏起,避免灼伤恋人。
接着他重压住她,想办法让彼此的四肢完全交缠,告诉她自己恨不得天天都能这样缠着她,让别人都无法接近,他是个自私小气到无药可救的男人,独占这个女人是他们认识後,便盘据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念头。
最後他把头埋入宁乐颈间,一边轻咬她的皮肤,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一边用极为严厉,甚至带点凶恶的语气对她诉说,自己其实有着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那些阴暗和痛苦,七年间他从未表露。「你觉得我体贴善良又温柔吗?没有,一点都没有,因为爱你,怕伤害你,所以我忍耐下来了,但是骨子里我是个彻底两面的男人,懂吗,懂吗!告诉我你懂,说出来,说!」
一切结束在吕越群感受到口中血腥的时刻,现在是清晨时分,激烈的梦境让他咬破嘴唇而不自知。
稍微回神後他坐起身,习惯性看向床的另一边,如果宁乐在此过夜都睡的那一边,没有温度,空荡荡的,昨晚只有自己,还有前所未有的梦。
梦境种种他记的一清二楚,自己彷佛受到无穷的压抑,为了宁乐的离开而爆发。他并不是真的拥有那麽阴暗过去的人,性格也是真的宽厚平和,但是这个梦提醒他一件事,七年之中,自己从未以最真实的面貌与宁乐相处,他只让女友看见自己的好,却不自觉隐藏了自己的缺点。
宁乐应该早就发现这件事,所以当自己向她求婚时才会遭拒。谁会愿意把终身托付给一个不够诚实的人?
为什麽自己会如此的不坦白?宁乐就没像他这样。她的洒脱向来让吕越群心折和惊讶,也每每因此加深对她的喜爱与依赖。
原来七年之中,他的爱意竟然已经积蓄的如此深厚,这个发现让他忽然手足无措。但是这是爱,还是宁乐信中说到的习惯,想到这个又让他愣住一会。
搞清楚,宁乐已经出发去寻找答案,自己也不能总是颓废的过日子吧!答应要跟她一起努力,绝对要坚持下去。
抓抓头发,吕越群跳下床去写信给宁乐,从此这件事变成每天固定的习惯。
连续写了一周,完全没有收到任何回音。虽然这结果并不让人意外,却还是令吕越群稍感沮丧。
但是他觉得透过这样的方式,确实了解宁乐与自己更多,算是有点值得高兴的收获,无形间他们的连结好像更加深一层。
宁乐是否也和自己有相同的感受,她的追寻目前进度如何,他们什麽时候才能再见面?
一切思绪到了实验室暂告结束,他走进去打卡,发现今天的气氛格外热络,大家也都站在一起说话,不若平常的安静。
「发生什麽事?今天怎麽这麽热闹。」吕越群问身边的同事小范。小范是实验室的工读生,目前大四,正在为研究所的学费打工,为人热心,很得大家喜欢。
「你忘了吗,今天是新人报到的日子,主任正在带她和大家认识,她好正喔,你看大家多热烈啊!」小范压低音量跟吕越群报告。
「我真的忘了,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以为有明星跑来办签名会。」吕越群边说边准备走回座位,但被小范一把拉住「新人也算是明星喔,她之前常帮杂志和品牌拍平面广告,是个很有人气的模特儿耶!」语气中难掩兴奋。
正在谈话中,主任带着新人走到吕越群和小范面前「越群,小范,来,给你们介绍,这是今天报到的研究员曹安妤。」
然後转向曹安妤「这位是吕越群,我们的资深研究员,将来工作上有什麽问题都可以问他。这位是小范,实验助理,他会带你认识环境。两位,我把安妤交给你们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曹安妤和他们握了手,跟主任到过谢後转向吕越群,用一个灿烂的笑容当做开场白「学长,久仰大名!你大概不记得我,我们大学差两届,你的硕士论文令人印象深刻,当时我读了之後,就决定未来一定要跟你共同做研究,现在梦想终於成真了。」
吕越群报以微笑「我跟学弟妹不算熟,真的不太记得,抱歉。很高兴能和学妹共事,以後大家互相讨论,希望你喜欢这里的工作,我先把你交给小范,让他带你认识环境。」
他拍了小范的肩膀「拜托啦!晚点再带曹小姐去找喻详。」他走回座位。
「安妤!叫我名字,不要这麽生疏好吗?」说这话的同时,她双眼闪闪发光。
「这是我的习惯,除了女朋友和女性朋友外,一律称呼小姐,先去忙吧。」吕越群坐定打开电脑准备工作。
曹安妤毫不遮掩脸上失望的表情,小范示意请她过来,她便顺势问起吕越群的事「女朋友?学长有女朋友吗?他对人都这麽冷淡?」
「越群哥有个交往很久的女朋友,已经论及婚嫁了。这边是休息室,隔壁是茶水间,再过去是档案室……」小范开始专注的介绍环境给安妤认识,对曹安妤探问吕越群的事心里多了一点戒备。
这间实验室的人都认识江宁乐,也知道他们暂时分开,新同事这麽单刀直入的表达关心,看来里面有点问题。
※※※
这天中午,江宁乐来到花莲,她伫立在海边,看着浪潮起伏。在宜兰和罗东待了一周之後,她把下个目标放在花莲。
她跟越群都喜欢海,也都爱花莲的纯净悠闲,只要有空,他们就会来玩,远离生活的压力和繁嚣。
现在她站在以前与越群一同看过的海,这或许是第一次面对海洋没有感到近乎激动的快乐。
从前跟越群出游,就算只是去大安森林公园散步,或是去至善园喂鱼,她都感觉心跳如擂鼓,紧张兴奋又开心。这样的感觉七年来不曾改变,每回她都满怀期待,看海则是最令她快乐的巅峰。
第一次跟越群来花莲,是他们交往半年之後的事。
自从在宜兰分别之後,她才回台北,手机就立刻收到吕越群的简讯,之後的三个月内,他们开始频繁见面,两个人之间彷佛有块强力磁铁吸引,只要碰头,不聊到万不得已绝不回家;要回家也一定是吕越群护送到她家楼下,接着又是一阵停不下来的谈天。
每回两人用尽气力,终於互道晚安各自回家之後,江宁乐都像虚脱一样,但心情总是格外高昂,脸颊也红扑扑的,有时甚至还会失眠。像个小女生似的,她常这样嘲笑自己。
到了第五个月,江宁乐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在和吕越群交往,尽管他们之间的互动仍然像朋友一样,但彼此热烈的火花时常令她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真正让他们关系向前的起因,居然是本书。当时宁乐先读了《如何阅读一本书》,深受当中观点触动,於是就推荐给吕越群,他回应早已读过,两人便相约下回见面时要讨论看法。
到了见面的时候,两人信步走在中正纪念堂的广场上,吃着汉堡薯条,迫不急待立刻比手画脚说了起来。
话到酣处,越群忽然反驳了宁乐的观点,激起她的好胜心,於是想尽办法要说服越群接受她的论调。
但越群哪有这麽容易屈服,他持续与宁乐你来我往,看着她努力阐述自己的感想,用力的比动手势以加强语气,这模样可爱极了,在他们都来不及反应时,越群竟已本能的伸手紧拥住宁乐。
宁乐全身僵硬,头也不敢抬,话都吞回去了,时间彷佛停在这一刻。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敢轻轻的动一下酸痛的颈肩,试图挣脱越群的怀抱。
越群感受到她的动作,忽然回过神来,却迅速的把宁乐抓的更紧,不让她逃离自己身前「吓到你了吗?对不起,但我想这麽做已经好久了。」
他握住宁乐的肩膀,让彼此面对面,然後他以无比虔诚的语气和表情说「跟我在一起好吗?我好喜欢你,从在宜兰和你握手那一刻开始就喜欢你,这辈子我没这麽失控过,因为你对我而言吸引力实在太大,答应我,求你。」
宁乐的表情完全呆滞,她眨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吕越群,想不到他居然跟自己告白,一时之间她无法表达自己心情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宁乐才回过神,她先挣脱了越群的怀抱,走到离他大约十步外的距离,然後伸手扭了扭衣角,才开口说:「我……我没想过你会说你喜欢我,我很开心,我……那个,那个,我可以说吗?」
「你要说什麽?」说什麽都好,只要不是立刻拒绝我,拜托。吕越群心里默念。
江宁乐深呼吸一口,感觉到脸该死的红到不像话,心也跳的快到不行,她知道等下说话一定会颤抖「我很高兴你说喜欢我,我,我也,也很喜欢你!」再深呼吸一次。
「我没有很多恋爱经验,不是很懂得该怎麽和男人交往,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人像你给我的感觉一样,我……我,唉呀,你……以後多多指教!」宁乐以用力的一鞠躬做结。
吕越群哈哈大笑,走过去用力的拥住她「我好开心,谢谢你也喜欢我,我也要拜托你多多指教和照顾,亲爱的女朋友。」
江宁乐闻言脸又红了,想不到自己居然说出喜欢他了!鼓起勇气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觉得有股强烈的幸福感涌上,心头。他的肩膀又宽又暖,好舒服。她开心的想着,脸上不自觉绽放笑容。
这个晚上,他们就一直相拥着,直到两个人都肩颈酸痛,才不得不放开对方,吕越群送宁乐回家,路上他自然而然的牵起宁乐,她因为紧张有点抗拒,但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站在花莲海边想起如何和越群交往的回忆,江宁乐百感交集,他们的爱很顺利,越群非常呵护自己,两人几乎不曾争执,只要认识他们,没有人不羡慕的,是啊,这麽好的男人是自己的男友,确实令人羡慕。
但越深入交往,她越感觉自己的依赖,她个性中的洒脱彷佛越来越远,平顺的爱恋似乎磨平了她心中的什麽。
这样的爱也剥夺了越群心里的什麽,他一定也有什麽因为自己而隐藏的事物或性格,她希望这些部份能复苏,她希望越群在自己面前彻底展露真性情,虽然他们从不瞒着对方任何事。
离开一周,她每天都收到越群的信,但是她强迫自己不准开,必须要等到自己有答案时才能看。请原谅我的任性,她拾起一个贝壳丢向海浪中,停止回想过去。
同时转身向後方,神色相当不悦。
一个留着及肩卷发的男人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台单眼相机,镜头的方向正对着宁乐。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後面偷拍我?相机交出来,当着我的面把照片删掉!」宁乐怒视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脸上出现一阵尴尬的表情,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居然被当场抓包,他皱眉看向宁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很喜欢你刚刚看海的样子,所以就拍下来了,我没有恶意,真的很对不起。」说完他弯腰稍做出鞠躬的姿势。
「可以让我保留照片吗?那些照片真的很美,你跟花莲的海有种相似的气息。」卷发男子举起相机对宁乐说。
宁乐双手抱胸瞪视男子「你在说哪国天方夜谭啊,我跟你素昧平生,你莫名其妙偷拍我就算了,不但被我抓到,还拒绝把照片删掉,不赶快交出照片我就抓你去警局,到时你只能拍监狱风云!」
男子口中逸出连串笑声「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幽默,居然可以讲到监狱风云,赞。」他竖起大拇指。
宁乐翻个白眼「少在那边瞎扯淡,照片快给我删掉!」她伸出手「你不删我删!」说完做势欲抢夺男子的相机。
男子没料到她会动手抢,有点惊讶的退後,结果绊了一下,没站稳跌倒了。宁乐见机不可失,立刻跑上前把相机抓在手里,同时离开男子身边,寻找自己的照片。
男子狼狈的爬起来追过去「你是强盗啊,怎麽有女人像你这样的,还我相机!」
宁乐不干示弱的喊回去「你偷拍我又不把照片删除,好意思骂我?你敢上来硬抢,我立刻砸烂你相机,不怕的话试试看。」喊完低头看照片,她神色突然改变。
做为一个编辑,她很了解什麽是好的照片,这个男人的作品清一色黑白,但是景物却非常生动,彷佛可以看见摄影者的意志回荡其中。
这个男人虽然是个讨厌的家伙,但确实是个摄影好手,同时对作品投入大量的热情与执着。
当她看见自己的照片时更是吃了一惊,那是张侧影,风把头发吹起,遮住了半边脸,但仍能从露出的脸庞和眼神中看出强烈的期盼,那是自己从未看过的渴望,她知道这张照片记录下的瞬间,自己想的都是越群,想不到心中对他的感觉,反映在脸上会这麽复杂。她被震动了,手缓缓放下了相机。
卷发男子看着她神情转换,忍不住得意的笑说「你喜欢我的照片吧,这下应该不会叫我删了,可以把相机还我吗?」
听见他的声音,宁乐迅速回神,重整气势瞪着他「照片确实很漂亮,你很专业,但是我不会让你留着我的照片。」她没等说完,快手删完记忆卡中自己的影像,确认全都清除之後,她把相机放在地上掉头离开。
男子跑上前去拿起相机,确认里面的影像,她只把自己的照片删除,其他的一概不动。他站起身追向宁乐「你喜欢我的照片吗?刚刚看海的时候你在想什麽,告诉我你的名字!」
但宁乐毫无反应,笔直向前走开。男子仍不死心追随在後「我是章杰帆,职业摄影师,我想拍你!」
听见男子报上姓名,宁乐停下脚步。章杰帆是业界非常瞩目的新秀摄影师,方德彦曾跟他合作过,当时他拍的照片在出版社内引发非常大的回响,得到编辑们一致好评,想不到居然会在这种状况下跟他碰面。
她转过身面对章杰帆,看他气喘吁吁的跑到眼前,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男人「你就是章杰帆?」语气平静冷淡。
喘息稍定,他直起身「是,抱歉我偷拍你的照片,实在是你刚刚的姿态太吸引我,所以我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可以当我的模特儿吗,我一定会拍出令你满意的作品。」
宁乐忍不住又翻了白眼「我只有一句话要说,给我听好:我、拒、绝!我曾经看过你的照片,想不到这麽棒的作品,居然出自於一个偷拍陌生女人的痞子之手。你给我滚开,不准再跟着我,否则我立刻报警,到时你吃不完兜着走,别怪我没提醒你。」说完掉头离去。
章杰帆想不到她竟然这样教训自己,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也不好这样厚脸皮跟下去,只好站在原地看她离开。
「看来这次出门是对的,能遇上你真是值回票价,我一定要光明正大的拍到你,这件事我绝不会放弃。」章杰帆看着宁乐远去的背影大声许下誓言,眼神灼热有力。
不过她刚刚也说了自己的照片很棒,总算还有点安慰,而且从她看照片的神情来判断,这个神秘又有趣的女人确实懂摄影,不然无法在这麽短的时间内看出照片的好坏。
已走远的宁乐感受到背後热切的注视和听不清的话语声响,那样的感觉令她十分不安,但她告诫自己不可回头,否则将会惹来许多麻烦。
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她快速前行。
※※※
结束所有的工作,吕越群从电脑萤幕前抬起头,摘下眼镜揉揉脸,最後一次检视今天的研究数据,确认无误後,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他提起公事包去打卡,在途中却被小范叫住「越群哥,晚上你有事吗,今天大家说好要帮安妤办欢迎会,一起来嘛。」
吕越群这阵子因为宁乐的事心烦,并不怎麽喜欢这样的场合,之前的聚会他都推掉了,再拒绝也不好意思,加上曹安妤是自己的学妹,自己似乎没有不去的理由,所以他对小范点头,一同走向大家集合的地点。
聚会的地方是公司附近的居酒屋,店面不大但装潢精致,餐点也很好吃,所以实验室成员都很喜欢光顾,宁乐也曾跟他们一起来过,回去大力称赞。
知道要来这里,吕越群忍不住苦笑了下,赵喻详知道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两人便刻意落後大家说起话来。
「你联络上宁乐了吗?」赵喻详也很关心宁乐的去向,但为免吕越群心情低落,他之前都没有多问。
「她不会跟我联络的,我问过她的朋友,宁乐想一个人找出答案,等找到了就会回来。现在我每天写一次信给她,心情也比较平静了,我觉得每天都多了解她和我自己一点,之前我以为自己最懂她,事实上并非如此。」吕越群摇摇头,伸手拍拍喻详肩膀。
「最近我想了很多,喻详,我是个失败的情人,难怪她当时拒绝我求婚,如果我们就这样结婚,说不定真的无法白头到老,对江宁乐我是百分之百的认定和认真,只有她才是跟我走过一生的人」吕越群的语气和眼神有力且明朗。
「我想宁乐对你的心情也是一样,不然她不会做到这个地步。耐心的等待,和她用心共同走过这段时间吧。」喻详轻捶了越群的手臂一记,两人同时笑了。
对谈之中到了居酒屋,大家开始找位子坐下,吕越群和赵喻详坐在一起,另一边还有个空位,实验室的另一个助理阿良正准备过来,没想到却被曹安妤抢先一步。
「学长旁边是空的,我可以坐这里吗?」她笑意盈盈的看着吕越群。
「今天是要欢迎你,怎麽不坐前面一点,我看季筑那桌还有空位。」越群伸手指向前面的桌子。季筑是另一位资深研究员,她比吕越群早半年进实验室,是个公正守礼的人,研究上认真严谨,大家都很尊敬她。
曹安妤微微噘嘴,却没打算放弃「我跟大家还不熟,只认识学长,今天就当拜托你,让我坐这里好吗?」
听她这麽一说,吕越群也不好拒绝,就拍拍椅子示意她坐下,曹安妤开心的迅速就座。
位子安排停当後开始点餐,越群正想让安妤和桌上其他人先点,她却先发制人「学长,可以帮我介绍一下吗,这边什麽好吃?」
吕越群立刻说:「炸鱼条沾糖醋酱,还有虾仁烘蛋。」这是宁乐最喜欢的,每次来必点,所以只要来这边吃,吕越群点餐一定先讲这两样。
他喜欢取笑宁乐爱吃糖醋,说她吃东西像小孩一样。她总会把鱼条塞到他嘴里,叫他吃饭少说话。
想起这些让他眼神一黯,但立刻用温和的笑容遮掩「大家还想吃哪些菜,肚子好饿,我们多叫一些。曹小姐,你喜欢吃什麽?」
「叫我安妤啦,不要称呼曹小姐,以後我们就要共事,请不要这麽拘谨,不然叫我学妹也行。」
她注意到吕越群刚刚神情的转变,速度非常快,但仍被她捕捉。这个男人有心事,而且防御工事围堵的滴水不漏,但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她一定要拿下这男人的心。
曹安妤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吸引吕越群的注意,嘴上却不停歇的传出笑语,试图融入实验室的众人,这场欢迎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
当大家准备离开时,主任忽然问:「晚了,大家帮忙送送女同事们,别让她们落单,以免发生危险。」
这是聚餐的最高指导原则,每个人都有固定的搭档顺路返家,吕越群的搭挡是季筑。
最後只有曹安妤落单,季筑见状便上前询问她的住处「安妤,你住哪里,看看谁顺路送你回家?」
她报上住处,原来跟季筑的家相距不远,所以便议定由吕越群送她们回去,正当准备离开时,越群的手机响了,他先走到一边讲电话「喂,你好,喔,闵芳啊,有什麽事?」
「Summer!要讲几遍啦吕越群!有件事要跟你讲,你赶快去买最新一期的《旅行者》,上面有乐的专栏,她去了花莲。」闵芳的语气急促。
《旅行者》是一本问世不久,却已广受背包客好评的杂志,里面介绍很多景点和旅游须知,也有内容扎实的专栏。
江宁乐在出发前,透过方德彦接洽,得到在这本杂志撰写专栏的机会。方德彦建议她,利用专栏记录和整理旅程与心情,也为自己的工作开拓一片新领域,这个提案她欣然接受,但从未向任何人提过。
「你怎麽会知道宁乐在杂志上有专栏,她和你连系了吗?」吕越群忽然听见女友的消息,因为紧张加兴奋,使声音都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没有找过我,是我同事买了新一期的《旅行者》,跟我说里面有篇专栏写的很好,我看了才发现是乐写的,之前我根本没听说她接了这个工作。这就是她之前说过,跟我们保持连络的方法,你快点找来看吧,先这样。」闵芳挂断电话。
吕越群收起手机,立刻就忘了季筑和曹安妤还在等他,只想着要到最近的便利商店买杂志,思绪反映在行动上,他直接略过两个女同事走开。
曹安妤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吕越群的手「学长,你要去哪里,我跟季姐还在等你呢。」语气流露些许嗔怪。
季筑也上前探问「越群,发生什麽事了吗,你神情不太对。」
吕越群这才回神,他利用转向季筑的动作,不落痕迹的甩开曹安妤,语带歉意的表示「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你们两位住的近,可以结伴一起回去吗?非常抱歉。」
曹安妤正要发言,季筑抢先一步说「有事就快去忙,现在还不晚,我跟安妤结伴回去没问题的。」接着便挽住安妤「走吧,回家了,明天见,越群。」
曹安妤什麽都来不及说就被带走,看她们离开,吕越群忍不住暗暗感谢季筑帮忙,接着他快步走进便利商店找《旅行者》。
架上只剩最後一本,他快手抽起拿去结帐,然後立刻走向店内的座位区开始阅读,当他坐定时,双手难以克制的颤抖。
宁乐的专栏在开头没几页的地方,上面有一张花莲海边的照片,然後便是专栏正文。看着那张照片,他如遭雷击,这片海洋是他和宁乐最爱的地方,交往之後每年都要抽空回去走走。
现在她暂时停留在这里,为什麽?是想念过往的美好,还是要断绝一切的牵挂?现在看着这片海,你心里有些什麽感想,宁乐啊宁乐,我完全没有答案。
好不容易把目光移向专栏文章,熟悉的叙事文字映入眼帘:
其实造访花莲这片纯净的海已经不知几次,但专栏的开篇作品仍选择要讲这里,是因为这地方除了拥有美好的风景人情,更重要的是,看着眼前的大海,永远都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就这麽顺着波浪推上岸来,旁徨的心思也因此得到安定。我常常一站几小时,回神之後,所有的压力与疲惫都消失了,只剩下温暖的情绪。
这里的民宿……
反覆读了几遍,吕越群的手才止住颤抖,但是眼泪却滴落在杂志上,望出来的文字一片模糊,他急忙伸手把杂志上的泪水抹掉,再用力的揉眼睛,这是一周以来,他唯一能掌握关於宁乐确切的消息。
专栏字里行间没有多提她的内心世界,但吕越群仍感受到她对花莲海洋的喜爱,以及现在的她,再度面对这片海时心情的复杂。
你可知道,现在读着你的专栏的我,心情和你一样都很复杂。
吕越群定定神,将杂志收入公事包,起身离开便利商店。
※※※
跟季筑一起坐捷运回家的曹安妤,路上异常安静,季筑感受到新同事的不对劲,於是开口问候:「今天的欢迎会累了吧,还能习惯吗?」
曹安妤原先面无表情,听到季筑的话後,立刻摆出了拍平面广告的制式笑容回应「今天很开心,这里的人都很好。」说完之後立刻把脸转开,恢复没有表情的状态。
看着曹安妤这样回应自己,季筑心中吃了一惊,再回忆她似乎很想跟越群相处,便试探性的问道:「对了,你是越群的学妹吗,你们之前就认识?」
曹安妤这次的微笑稍有温度「对啊,越群学长大我两届,在系上是超有名的精英,他的研究也很出名,教授都说学长以後会有很棒的成就。不过学长不认识我,连叫我名字都不愿意,还客套的称呼我曹小姐。」语气有些嗔怒。
「越群是这样的,他很和善,但是慢热,你们以後会相处得很好的。」果然没错,这女孩对越群有意思,季筑从曹安妤的态度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但也为越群多了点担心,曹安妤看起来非常主动想接近他,只是一时还无法如愿。
季筑知道宁乐和越群最近有点状况,如果曹安妤持续对越群发动攻势,不知道是否会影响两人的感情。
「筑姐,你认识学长的女朋友吗,她是怎麽样的人?」曹安妤主动探问。
季筑望了她一眼,曹安妤意识到自己问了有些敏感的问题,脸微微一红「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个,对不起。」低着头双手互握。
「越群跟他女朋友好多年了,实验室的人都见过她,是个有礼貌的好女孩,很讨喜,有机会你们也能见到面,到时你就可以自己看看她是怎麽样的人。」季筑巧妙的回应了曹安妤的问题,也间接告诉她越群与女友关系紧密。
曹安妤听懂了季筑的暗示,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些微气愤与骄傲的神情,但是只有一瞬,灿烂的笑容立刻取而代之「是吗,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很想见见这个幸运的女人。」
正好列车到了站,曹安妤优雅的背起皮包,向季筑道谢「谢谢筑姐,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办,就先下车了,今天谢谢你,明天见。」
走出捷运站,她拿出手机,传送了一封邮件,然後弯进一个漆黑的巷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