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一切规律向後倒退，Snape静静坐在座位上，看着那些流逝的绿色树影，他感到疲倦，并不是生理上的，而像是由灵魂中枢冷冷烧灼着的，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的冰冷火焰。
这班列车要开往哪里，Snape不太清楚。哪班车来了，便上哪班，找到位置坐下他闭目养神，但只要一闭上眼，救世主的容貌便会复苏，使他心碎不晓得千百回的绿眼睛，无声盯着他，像是种媲美Avada的控诉，剜着Snape的身体。
他张开眼，眼神淡漠目送那些如同记忆的景色，不禁想起临走时那家伙说的话。
「我活在这世界上，以我父亲的面目，我母亲的双眼，我是他俩的血脉。」Potter卸下双肩，坐在他面前丧气地说，「这是我无法割舍的，你明白吗？」
那时外头透进点阳光，对他长年阴暗的办公室似是垂怜。Snape忘记自己回答什麽，他只是坐在那，Potter的表情像是要哭似的，但他忍住，他还懂得一个Gryffindor的矜持。男人无法由衷用各种话语来讽刺面前的男孩，或者该称之为青年，因为他该死的一语中的。
战争在黑魔王的死亡结束了，再也没有什麽所谓的黑暗，一切重见曙光。
Snape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身边堆满屍体，他游离的意识盯着拖着身体朝他走来的救世主，那张年轻的面庞挂满泪水，混杂乾涸的血迹，眼镜也被打得歪了，样子狼狈，但他眼里闪烁的却是一股重生般的光芒。
Snape闭上眼，手腕的标记终於不会再有疼痛的一天。
都过去了。
Potter跌坐在他身边，俯视着动弹不得的男人。他笑了下，仍有点心慌一般不踏实的笑法，声音暗哑地朝Snape开口，「……我很抱歉，对於过去那些猜忌。」
Snape紧合的眼皮动了动，没有回应。
「……幸好你没死，没有死……」
青年紧拥着他，力道快要让他散架，肩头也多出灼热的濡湿，那个面对强大敌人无所畏惧的人，哭了。Snape张开眼睛，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汗臭混合铁锈味不是什麽使人愉悦的气味，但他没有推开Potter，他透过颤抖的肩膀，沉静的黑眸看着拨云见日的天空。
Hogwarts重整过後，人事也有相当大的变动，但都不关Snape的事了，因为他的任务已了，当然丝毫没有留在这块伤心地的理由。Potter得知他要离开的消息，慌慌张张，鲁莽地闯进他的办公室，那时Snape在收拾行李。
Potter脸上出现无措的表情，他面上挣扎着。
「嗨，Mr.Potter。」Snape与以往一般冷淡地打着招呼，「恭喜你顺利考上正气师。能为魔法部服务，相信某些人一定会痛哭流涕吧。」他施着咒语，将柜子里浸泡的材料都缩小，使它们轻飘飘落进皮箱。
「我听说你要走了。」Potter没有正面回应。
Snape苍白的脸依旧不生波澜，「嗯，离开这片鬼地方。」
「……你能看着我说话吗？」
「我正在忙。」
「教授。」Potter脸上出现无奈，「至少告诉我，你要到哪？」
Snape深深凝视那双每次都会不经意戳痛他的眼睛。
「只要离你远远的，哪里都行。」
到哪都无所谓，因为不会有人为他等候，他以为可以拥有的那些温暖，到头来他还是没有握住一点。Snape看着坐在那一筹莫展的Potter，念在旧情，他扯起嘴角抛下一句「再见」，就那样一个人到了车站，将自己抛进未知的旅程。
那瞬间Potter的表情哀伤起来。
他也不是第一次这麽明目张胆地和他说话，Snape知道没几个学生真正爱戴他，但他其实也不在乎，就除了Potter，从某年开始便藉口劳作教育，不时跑到他的办公室与他说些有的没的，估计是被扫帚柄挥到脑袋，连脸色都不会看了。
就当作是年幼无知，尽管他开始懂得什麽叫憎恨了。
那种情感如果深爱过，便会不可避免，因为是一体两面。
那个年纪轻轻就成为黑魔王牺牲品的Diggory死後，Potter在说起这件事时，眼睛不时会浮现这种强烈的情绪，让泪水盈满赤红的眼眶，嘶声喊着一些没有实质帮助的话，Snape看着病床上的男孩，不期然想起Lily死的时候，那种无计可施，连想哭的念头都无法浮出的时候。
他看着Potter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
Black也是一样，粗鲁无礼，狂妄又自大，但是被夺去生命时，有人为他哭泣，有人不希望他这麽撒手离去，尽管他在窄小的相框里生龙活虎，偶尔看见Snape时甚至会出口挑衅。不过，死者终究是死者，提到他再也无法守护自己唯一的教子，那只黑狗露出黯然的神色。
「嘿，Snape。」Black搔搔脸，正常地叫他名字。
「干什麽？」
「你爱他吗？」
「谁？」
「Harry。」
Snape沉默，摇头嘲讽，「就算死了，你的脑袋还是那麽不长进。」
墙壁上的Black龇牙咧嘴，「对我难得的善意赏赏脸吧，你这只腐朽的蝙蝠。」
「……我不爱他，当然。」Snape别开眼睛，「你问的问题太吊诡了。」
「难不成你一直透过对Lily的爱在帮助他吗？」
Snape闭紧嘴唇。
「喔，梅林。」Black激动的把脸贴住框，「你想爱一个死去的人多久？那不是你的，生不是，死了也不会是！」
「住嘴。」Snape烦躁地说。
「替我好好爱着那小子，这才比较实际。」Black喃喃起来，「我还来不及给他一个接一个热情的拥抱……」
Snape只想着，除了那双眼睛，Potter还有什麽理由足够使他奋不顾身。
他已经帮得够多了。
黑袍的男人将脸按在掌里，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抬起来。
Snape在微微的颠簸中醒来，原来他一边回忆，一边糊里糊涂睡过去了。火车开进隧道，趁着黑暗的玻璃映出他憔悴而苍白的脸，黑眸里早没了神采，连点像样的憎恶或是嘲弄都没有，离开那个是非之地，Snape赫然发现除去空虚与疲乏，什麽都没留下。
他苦笑又阖上眼，列车进站，有人在他手边的位子坐下来。
「你在这。」
Snape震惊地张开眼，玻璃窗上，一个面熟的青年正冲他微笑，那乾净而年轻面庞有着如释重负，绿眼睛也弥漫着对Snape来说陌生的情绪。
「赌对了车次，我的运气真的很好。」青年蜕去旧时的敌意，居然陌生得使他难以正视。
「你怎麽会在这？」他冷淡地提出问题。
Potter小小地尴尬了一下，「我……来找你。」
Snape移回目光，车子慢慢起动，「为了什麽？」他语气里包含着一丝叹息，他始终搞不懂Potter的脑子里在想什麽。
青年见旁人注意到他，欲盖弥彰地拨着浏海，一边要说不说地开口，「我啊，是……那个……」
抬起嘴角笑了下，Snape微弱地表示讽意，「我已经不是整天找你麻烦的老家伙，也渐渐准备要忘掉你该死的老爸还有他的狐群狗党，我还有哪里值得你这麽做？」
Potter的眼神突然变了，他收掉那些可笑的慌张，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他看着面色不善的男人一会儿，後来吸口气。
「老实说，我想再听听你骂我。」
Snape狠狠扭紧眉。
「……你是被虐狂？」
Potter一脸惊讶，连忙否认，「不，不是，喔，梅林－－我指的是，我想再听你的声音。」他脸微微泛红，他摸摸鼻子，「事实上我只要一想到再也看不见你，就觉得非常的……难受。」
「世界就这麽大。」Snape说，「你想看我的话，尽管从壁炉来，虽然我可能会因此把它封死。」
「啊。」Potter挫败地呻吟，「我是指……我想……和你在一起。」
Snape不动声色，他盯着这个刚才似乎做出什麽不得了宣言的青年，接着沉吟似扶住脑袋。见状，Potter豁出去一般，越发滔滔不绝。
「尽管你相当厌恶我，甚至还……忘不掉一个人，不过那些我会努力克服。因为你不在了，我会非常困扰，只要想像你一个人面对不愉快的事，还有令你痛苦的事，我也变得心急如焚起来。」Potter笑了笑，「我想陪你度过未来的每一个日子，无论好坏，只要待在你身边，就算去到陌生的地方也没问题。」
他在青年眼里看到久违的真挚。
Snape没有回话，他垂下眼，没有人对他做过这种荒唐的举动，他从没想过，这些话会从一个学生时代就厌恶他的学生口中说出，他觉得好笑，但他没试图去抹煞当这个眼中钉说出那些话时，被减轻的负担感还有疲倦。他也开始要学会新的东西了吗？比如被歌颂到烂的，那些简单的喜欢与释怀。
Snape此刻茫然起来，他挣扎了数十年，失去的远比得到的还多，以为这一生就该这麽孤独下去，但没想到还是有个不速之客追了上来。
他静静看着如坐针毡的Potter，胸口那抹跳动似乎有加剧的倾向，Snape蹙着眉，Potter也摒住呼吸，这般沉默没过多久，对面的青年便性急地露出颓然的神色，苦涩笑着，准备要开始自我解嘲。
Gryffindor的死性不改，不够沉着。
「在Hogwarts，我会把这番话定义为侮辱师长。」Snape不愿看那头公狮倒人胃口的丧气脸，烦闷地别过头，「不过，我们已经离Hogwarts够远了，所以你这些话，我会荣幸地接纳，但不会贸然做出任何回应。」
Potter迷茫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我需要点时间想想。」Snape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外头，「不过在那之前，我允许你可以陪在我身边。」
如他所说，他一个人面对这世界太久了。
久得想去体会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毕竟很多事情跟随被埋葬的一些人，已经无法没必要以从前的心态去面对，人总是需要善待自己，并且从中学会一个道理，而Snape认为他即将会步上他没走过的那条路，拥有美丽的风景，果直地通往美好。
也许会有个人牵着他的手一同前进。
Potter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激动地用那双清澈的绿眸凝视男人的後脑勺，他的表情瞬息万变，接着回归成一种安详的温柔，他尝试碰触Snape搁在椅子上的手，男人震了下，却没有回避。当作默许，他於是慢慢攀上那只冰凉的手掌，最後牢牢地握紧，靠在座椅上，微笑着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