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驾驶座,邵煊整个心情非常紊乱,病房中看着妻子生命消逝,他对病痛特别敏感,无法冷静看待任何亲友受伤,一心只想将林巧倩以最快速度送到医院检查。
车行不远,林巧倩垂着脸嗫嚅道:「姊夫,我、我没带健保卡……」
「我先押金。」
「姊夫……可以直接回家吗?刚跌倒时真的很痛,休息几分钟後好很多,我想直接冰敷……」
「让医生检查,万一伤到骨头或韧带会有後遗症。」
她转头望向窗外,眸色闪过一抹异样深沉,轻咬下唇:「我……我不喜欢医院,不想看医生。」
邵煊胸口一阵惊颤,转头望着她黯然的侧脸,眼前画面突然扭曲,再次映上林巧薇病中的容颜,额际又是一阵刺痛。
「回家好吗?我讨厌医院,不想看医生……让我休息一晚,如果明天醒来还痛,我再去看医生……」刻意省略掉「姊夫」两字,她一句句求着他。
『阿煊,我不想吃药打针了……』
林巧倩的声音利刃般刨刮他的心,同时勾起林巧薇病痛的回忆,那段日子,他签下多少手术和药物同意书,将她像白老鼠一样塞药!检查!手术!直到她身心负荷不住,自己决定放弃还能延续半年的生命。
他真的对不起她!每当夜深梦回,他总是一次次反省,怨恨自己的心肠怎麽那麽狠。
「姊夫……」
「那就回去。」他咬牙忍住胸口的痛,车头一转直接驶向林家方向。
林巧倩见他微微气苦,默然望向窗外,轿车一路行至林家大门口,她道了声谢推门下车,掏出钥匙开门走向屋内;邵煊下车跟随,见她走路微跛,眉心又痛苦拧起。
「今天是好日子,爸妈去赶场参加婚宴了。」打开客厅电灯,她的声音带丝寂寥。
两人一前一後来到楼梯口,邵煊见她扶着楼梯扶手一阶阶爬得辛苦,再也忍不住上前搀扶,她感激笑了笑,攀着他的手臂朝楼上走。
「冰袋放在哪里?」来到二楼房门口,他松手问道。
「在楼梯後方橱柜的第二层抽屉。」
邵煊快步下楼自抽屉中翻出冰袋,打开冰箱取出一盒冰块全数倒进,随後回到二楼房间递给林巧倩。
「谢谢姊夫。」她曲膝坐在床上,接过冰袋感激一笑。
「明天起床如果脚还痛着,就不要来书坊工作了。」郑重交待完,转身突然看见三年前送给林巧薇的书柜就摆在角落,眼眶莫名一酸;以为自己能吃能睡即是放下,怎麽现在看见这些东西,心又拧痛起来?
「没关系的……」
他浑身一颤,感觉垂於身侧的右掌悄悄滑进一只温软纤手,轻轻拉回他。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吗?不是我害她受那麽多苦吗?视线模糊间,他失魂看着林巧倩缓缓在床上跪立,双臂攀住他的肩,勾下他的脸,疼惜地轻印一吻在他唇上。
唇上的温热烫回他的理智,他一把挥开她的手,倒退两步震惊望着她:「巧倩,你在做什麽?」
「邵大哥,看你那麽伤心,我舍不得……」她泫然欲泣,满面受伤望着他。
「我是你姊夫!」
「是我先喜欢你,闯入的人是姊姊!」
「不对!」
「姊姊已经死了!死了!」
「很抱歉……」不看她悲伤神情,他撇头走出房门。
思绪乱成一团,他按住太阳穴缓和额际的刺痛,彷佛身後有头猛兽在追赶,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楼,快步穿过客厅走出大门,在庭院里和一道人影擦身,肩头突然被人拍住。
转头一瞧,来人是林巧薇的大哥林正宇,心口有种惊悚感,万一方才情势失控了,林正宇这时回来岂不撞见?
「阿煊!脸色怎麽那麽难看?」
「呃,没事……」
「真巧,我正好要找你。我和朋友合资开了一间KTV,地点找好了,想请你帮忙设计装修……」
「我明天抽空去看。」
「要不要坐下来喝个两杯?」
「不了,晚上要研究花园餐厅的工序,改天再聊。」瞥了眼大门,怕林巧倩会突然走出似,他委婉拒绝後匆匆出门,留下满头雾水的林正宇。
驾车回到租书坊,心口的痛让他辗转难眠,下床开了瓶酒麻痹心痛,边喝边翻开日记,在空白一页写下五个字。
巧薇,对不起!
ღღღ
翌日,带着宿醉的头疼,邵煊和陈师傅确认施工进度後,便赶赴林正宇的约。
不同盖在商业大楼或庭园式KTV,这间KTV是承租两间民间店面,地下室连同地上三层即将隔出数间隐蔽包厢。
巡视现场一圈後,一名年约五十岁、身材矮胖梳着7分头的中年男子,热络上前和他握手,一双八字小眼带抹利光上下打量他,「邵先生,正宇向我强力推荐你,看过现场後觉得如何?」
隐感来人气势危沉,他面色不动,微微垂头避开他的直视,温文淡笑:「很抱歉,看过现场後才知道这家店施工工期不短,可惜手头还有几件公司派下来的设计案,直到年底,工班抽不出那麽长的时间承接。」
「没关系没关系,大家总是要沟通嘛,不要接了之後又不做,造成双方麻烦。」男人粗着嗓门笑道,右手不停和他友好握手,左手却拍向他的肩头缓缓朝他进逼。
他强由他强。邵煊淡然陪笑,心知他在试探自己的意图,毫不反抗任他握着手,脚步缓缓退着退到墙边。
「我觉得你有点面熟。」男子定定凝视他的脸。
「很多人说我大众脸。」他乾笑了声,不疾不徐说道:「老板,我还有工地要跑,必须先离开。」
「合作不成情意在,那慢走。」男子松开他的手,朝楼梯口做作比着送客手势。
邵煊一路下楼来到轿车旁,对随後跟出的林正宇低声问道:「大哥,你怎麽会认识那位朋友?」
林正宇不答,对他拒绝接下装修案,面上相当不高兴。
「大哥,给你一个建议,这间KTV可能是做武场的,趁现在还没合作定案,赶快抽身。」话刚说完,只见那位大老板随後踱出大门,站在骑楼下观察两人。
不想和他再打照面,邵煊连忙堆笑,向林正宇简短道声再见後坐进驾驶座,驾车离开现场。
小乡镇的时间和步调没有大都市快,对旧人旧事更有闲话当年的遥想。
自後照镜中看着自己的脸,脑海浮现多年前他还是孩子的时候,躲在门後偷听外婆对母亲说过的一段话……
「这孩子……相貌性情跟他爸爸小时候一个样,那男人让你吃尽苦头,给不起一个家,还要四处躲避冤亲债主;既然要带着这个拖油瓶走,不将他送回爸爸身边,你就要好好教,不要最後也被自己的儿子算计了。」
他怎麽可能算计母亲?小小年纪被奶奶质疑人品,一度让他难过落泪。
邵煊面带伤感叹气,自KTV工地回到租书坊,讶异看见书坊的店门开了。
碍於林巧倩伤了脚,昨夜又发生告白事件,今早出门时他故意挂上「公休一日」的牌子,以为她会懂他暂时不想见她的暗示,可惜她依然固执。
停下车,推门走进店内,林巧倩一如往常自柜台後朝他微笑道早,彷佛昨夜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他沉下脸,平板声调带抹疏离:「你脚没事了吗?」
「还有一小小点痛,但不影响工作。姊夫,昨晚真的很对不起,以後我会把心意藏起,不敢了……」她低着头彷佛在忏悔,沮丧模样让人看得心怜。
「没事就好,我去巡工地。」听着她的道歉,邵煊内心有种再次被她进逼的抗拒感,不想和她多说什麽,交待了下便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