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志带回两罐矿泉水，一罐冰的，一罐与室温相同，供她选择。
如他所料，何雪挑走不冰的水，他们移动到附近，目前无人使用的美术教室走廊前坐下。
喝过了水，她难受的症状减缓不少，血液慢慢往发白嘴唇扩散，重现原来血色。
手术一定是失败了。
看见何雪那副痛苦模样，勇志心中做了认定，待会儿要避免谈到病情，但不聊这个，该聊什麽呢？她和自己不过当了一天同学，见过两次面，连一点共通点都没有。
勇志一脸烦恼搔着五分头的浓黑短发，他实在太高了，何雪看他，就像是一根长了手脚的火柴棒，会不会抓着抓着，摩擦生热，当场燃烧冒出火来呢？
想到这里，何雪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麽？」
从不在意别人看法，却被何雪的笑容弄得别别扭扭，浑身不自在，检查起身上哪里出了差错？
「你这个人一点也不守信用。你明明答应我，在我变高前，不能再长高，看看你现在，有一百八十五公分了吧？」
两个人并肩坐着，还是落差了一大截，何雪得拉长手，才能攀到勇志头顶。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勇志先比了比自己，右手食指在半空，慢而清楚地，划出三个阿拉伯数字，188，何雪忿忿不平企图捉住他食指，被他轻易溜走。
「我什麽时候说过？就算我真说过，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事。」
「你可以去抽烟，不要打篮球、不喝牛奶，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根本别说，做不到的承诺。」
何雪不甘心，提出荒谬的方案，企图来抑制勇志成长。
她振振有词，震摄住勇志，他被驳得哑口无言，嘴小幅度张开呆在当场。
「臭兔子，你就不会到树底下打个瞌睡，让我有机会赶过你。」
「我第一次听见女孩子把自己比做乌龟。」
「我什麽说自己是乌龟？」
「你不是在说龟兔赛跑的故事？」
「这叫做借喻好吗？不要跟我说国文老师没有教你。」
「也是啦！很难把你和乌龟联想在一块。」
勇志发自内心说。
国中上健康教育时，老师说过国一女生平均身高是150公分，显而易见，何雪在平均值以下，教科书不会写出女生长相标准值为何？但就他的观点来看，纯看脸蛋，何雪肯定是落在高标的地方。
近距离看她，直接会聚焦到，那双无时无刻涵满水分，圆滚滚的大眼睛，安妮戴过角膜放大片，效果极佳，却夸张地突兀。
何雪是天生自然而然的，像是一只温驯草食动物眼睛，勇志想到影片中看过，鹿所拥有那无辜，楚楚可怜双眼。
但鹿给人印象还有修长的腿，她四肢短并不吻合，综合判断比较像是兔子，可爱，让人想拥抱抚摸的绒毛动物。
「兔子。」
勇志看着她，反射地脱口说。
「你说我吗？我跑得那麽慢，做什麽事都比别人慢半拍，我知道，自己只有当乌龟的份，你才有资格当兔子，嘿，我听说了罗……」
何雪狡猾地笑着，在她班上，勇志是许多女同学关切的对象，他长相没有特别俊美，但不讨厌人，不苟言笑的冷酷模样，和高人一等的身材，为他赢得女生们的好印象。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一有人说哪个男生不错，其他人便会一窝蜂赞美附和。尤其安妮美得让女生们甘拜下风，她都衷情於勇志了，欣赏他似乎变得合情合理。
「谣言传到你们班上了？看来我得阻止她再来学校找我。」
「兔子跟我说，你是怎麽追到她的，你不止身高超龄，连做的事也同样超龄。」
「不要叫我兔子，很难听耶。」
「你像啊！」
「你再叫我兔子，我信不信我以後都叫你乌龟。」
勇志不喜欢这个绰号，看了一下表，已经过二十分钟，再不回去打球，唐至清铁定会翻脸，除此之外，也该让何雪回去点名。
「走啦！小乌龟。」
他拍去屁股上灰尘，对着何雪说，用难听的昵称叫唤她，她欣然接受，毫无厌恶的表情。
「你走的速度我得用跑的才跟的上，我还是一个人慢慢走的好。」
她要勇志先走。
「你确定？」
「好罗唆的兔子啊！难怪最後输给慢吞吞的乌龟。」
勇志冷笑一声，放大脚步走回球场，走没几步路，心血来潮回头查看何雪的动静，她正缓慢朝着福利社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
他绕了回去，超过她後，倒着走问。
「买饮料啊，我答应你朋友帮忙买冷饮，钱都收了，总不能私吞。」
何雪从口袋掏出一些铜板，一张百元纸钞摊在勇志面前。
「我才不像你不守信用。」
她吐着舌头表示抗议。
「你果然很麻烦，在这边等我。」
勇志从她手上一把抓走所有钱，两三下冲到福利社去，提着装有大宝特瓶尺寸，可乐、绿茶、运动饮料的袋子回来。
「不对啦，他们有人要喝的是沙士和矿泉水。」
她一一清点袋中饮料，认为勇志太过随便。
「傻瓜，有人买给他们喝就该偷笑了，谁敢给我挑三捡四，看我怎麽整他，把每个人说的每句话都当真，你不被气死，也会被活活累死。」
勇志想起爸妈，惆怅了起来。
何雪听不懂勇志的话，一脸迷惑摇着头。
「和你讲这些做什麽？算了，跟我走就对了。」
勇志瞄了身边，这个天真无邪，清纯的小女孩一眼，无奈地叹口气後，用前所未有的缓慢速度走路，何雪以一个拳头的距离，挨在他身边走着。
画面像是一对感情和睦的兄妹，在晴朗天空下悠然地漫步。
今年夏天温度一定又会破最高温纪录，她该不会走到一半热昏了吧！
因为这份担忧，勇志边走边低头去看顾她，柔和关爱的眼神，混在刚吹过的徐风里，无形笼罩着她。
原来兔子也会温柔陪着乌龟散步嘛！
何雪脑子浮现着逗趣的绘本图案，用粉蜡笔涂画的粉红色兔子，用蹩脚、慢吞吞的步伐，和一只草绿色乌龟，走在清幽凉爽的森林小径中。
想到勇志全身粉红，走也不是，跳也不对的古怪模样，忍不住摀起嘴笑。
「你又再笑什麽？」
勇志问。
「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她用那恰如其分的孩子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