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哭得双眼发疼也精疲力尽後,我终於到家了,从小巷那头儿就看得到爸爸在前门花圃浇花,至於妈妈,我庆幸她还没下班,否则被她知道刚刚发生的事又要被念了,她总是这样,为了不是亲生女儿的苏小姐,来骂从她肚里出来的陆寒天。我用力吸着鼻子,擦乾眼泪,调匀气息,一切处理好了才低着头牵车进门;爸爸离我很近,他很可能会发现。
「回来都不打招呼啊?」我一进前庭就听见他沉沉的嗓音。
我压着哭腔的鼻音,随便回了个怪声,然後牵着车小跑步到後院去。
爸,你女儿失恋了。不过我不会告诉你,你不会喜欢听这种事的,不是吗?
我绕到後院把车停好,然後从後门冲进屋里,上了二楼的浴室大哭特哭。我没有朋友,也不可能有男朋友,孰轻孰重?
看来当晚是妈妈不回家最严重,她和朋友临时决定去外县市游玩过夜。爸叫了外卖,那时已经快八点,而我也哭累了。但是,陈华,我还是忘不了他。
等到好不容易吃完了迟来的晚餐,爸说:「苏惟刚才来找过你,」他神情询问地看我一眼。「我说你睡了。」
我没回话。她找我做什麽?不会是道歉的,认识八年了,不曾听说她和谁道过歉。爸把椅子拉近我身边,问:
「你怎麽了吗?」
「没有。」
「别骗我了,我比你妈更懂你。」
「哼,」我随便用个老梗。「那我可以换个好听点的名字吗?。」这是我常抱怨的。
替我取名的男人笑一笑,说:「因为寒天给人感觉很苦难吗?小姐,你知不知道生於忧患?」
我宁愿很没志气地死於安乐。「我只知道高处不胜寒,没什麽好意思。」
「我只是叫你寒,可没叫你去高处,你以为你自己姓高啊?」他沉默了一下,才叹气说:「小丫头,小时候你都说最爱爸爸,但现在,你却不告诉我实话。」
这就是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皮肤粗躁,偶尔咳会个几声,发丝逐渐变灰,四十五岁了,比谁都敏锐细腻。我爱爸爸胜过於爱妈妈。他总是想着以前的事,例如我小时候说要永远和他在一起,种很多花,保护很多兔子……我什麽都会告诉他。
但如今我长大了,岂能再什麽都跟他说?不行,有太多秘密。
爸,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总是想着我小时候说会永远最爱他,所以容不下我说哪个男生很棒。
而我到现在还在想着陈华,他牵别的女孩的手……
我想我快溺死了,很痛苦。
*
隔天一早苏惟在我家门口出现,和平常一样,好像昨天没发生什麽事,我大大松了一口气,虽然昨天很有胆的样子,但其实我还是怕她不理我。我自知理亏,但还是默默地牵车出门,想当作什麽都没发生。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身边没半个朋友了,我想也怨不了谁,因为我就是这样,拉不下脸得固执。
惟主动开口了:「忘记他了吗?」口气还是一样云淡风轻。
我顿了顿,先观察她的态度,发现她真的好像只是随口问问的样子,於是我诚实地说了:
「没有,我决定了,我要一直喜欢他。」真的,我昨晚失眠到十二点半决定的。
「是喔,挺傻的,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她还是一样嘴下不留情。「我也不会忘。」
不会忘?她是指昨天的事吗?可是她明明也有错……但若她真的翻脸不认人……
不行,我还是会怕。
「对不起。」我低下了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虽然我气,但是我更怕。
「我又没叫你道歉。」她拍拍我的背,挺大力的。「快骑车啊,耗什麽?我不等了。」
她真的踩下踏板自己先骑走,留下我在後面追。我边吃力得跟上她的速度边想,昨天她也是这样盯着我的背影,死死地追逐我吗?
为什麽我都没朋友呢?不知道,挺少想这种事的。
只知道又要段考了,五月三日,去你个五月三日,就是後天。
我成绩不错,但这和人际没什麽关系;我不漂亮,但也不至於丑到把人吓跑;个性……对了,一定是因为个性,因为小学五年级时曾有个男的指着我,笑骂:
「陆寒天好阴沉!她都不说话!」
我狠狠瞪着他,不争气地掉泪,下唇咬到快流血,但还是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我极端怕生,常望着人不知该说什麽。妈妈说我这种个性迟早完蛋。
那时是苏惟走过去,大力把他推向墙,冷冷地说:
「不准你欺负她,看到了没?她在哭,你敢再让她流泪我就让你流血。」
那时我才放声大哭地跑出教室,就像个败兵跑回家,妈妈在家门巷口看到我,大喊哭什麽啊向我跑来,我视若无睹地冲过去,甩开她向我伸出的手,一路冲回房间。最後她到学校拿回我书包放在房门口。没叫我出去,连晚餐也没逼我到楼下吃,而是她送到楼上。隔天她说:「我都听苏惟说了,她说会保护你……」
对了,她就是从那时开始对苏惟好。
好几次,我都在想自己若是苏惟该有多好。在我心中,她不只是我唯一的朋友,还是女超人,什麽都会,而且美丽聪明,而我,平凡无奇又阴沉。
那苏惟呢?她怎麽想?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在不在她身边其实都没差,因为她不曾让我觉得自己重要,也许我只是她眼里的一个跟班。
就因为多年前她救了我一次,我便从此离不开她,对她而言,我的定位大概仅仅如此?
其实,事实确实如此,多年过後,我依然在她身边不敢离开。其实,我多景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