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柔軟的滂沱 — 九

正文 柔軟的滂沱 — 九

我跟雷雨依然是室友,他没有因为这件事就转学搬走,反而跟我的距离一样靠近,或是说,更加靠近。

雷雨说他不怕什麽谣言讽刺的,他怕的是伤害到身边的人,在以前的例子中,大多数的人和雷雨传出什麽谎言後都会和他渐渐疏离,甚至也跟着转学,而雷雨也知道他伤害到了别人,所以他走。

但我不觉得受到什麽伤害,因为受伤最重的其实是雷雨,他的知名度,他的形象,都会因此被改观,就只因为他是同性恋,就只因为他揽着我,我们就有罪了。

雷雨不走其实除了他爸并不知道这件事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他曾突然告诉我说,「你是第一个在我走了之後跑来找我的人。」

所以他知道我不要他走,我们要一起度过这个难关,即使我们亲近的举动和关系会让周遭的人说嫌话,但也没什麽差,因为我们是货真价实,他们说得也是实话,除了,我跟雷雨在一起这句。

我们是室友,是朋友,是同学,是有着类似家庭的小孩,是有着相同性趣的男孩,但我们并不是恋人。

雷雨没有明讲,我也没有否认,我们之间存在一种淡淡的情愫,或许是雷雨的胸怀和味道让我眷恋,或是我对他的依赖远超过我想像,总之,我们是同居中的暧昧关系。

有时候我在洗碗,雷雨的手臂会从後头穿过我的腰,然後我们一起洗那些刚刚一起吃的晚餐留下来的盘子;有时候我在做作业,雷雨会在旁边看,然後在我不会画的地方,握住我的手,我们一起完成困难的部分;有时候大半夜的也在打雷,我会自动钻进雷雨的棉被里取暖,他的手会放在我的头上抚着,一直到我睡着。

有时候雷雨在吃柠檬派,我会用手指沾沾他嘴角残留的碎屑吃掉;有时候雷雨在看那盆小家伙,我会一边帮它洒水一边把头靠在雷雨的肩上看它;有时候雷雨在喝柠檬汽水,我会先让他喝过後把瓶子抢过来灌自己一口,感受沁凉的雷雨味道。

我以为某一天能够听见雷雨说「我喜欢你」这样肉麻的话,但通常他只喜欢做动作而不说话,我也不能强求他,或许某天,我应该主动跟他说。

因为我真的喜欢他。

但我又害怕表白是让我们的关系说破,如果一直维持现在这样的互动,其实有没有说都一样,那句话充其量只是个仪式,真正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感受,如果我觉得我喜欢雷雨他也喜欢我,那感觉起来雷雨就是喜欢我的,何必去争个名堂来确认自己的定位呢?我们都对现在这样感到幸福。

大四了,该走的都走过了,我们闯过很多言语上的讥讽和行动上的排斥,很多人都认了,雷雨和我的关系不浅,久而久之,林雷雨偶尔会在某些人的脑海里浮起,他会记得「林雷雨,外国混血帅哥,同性恋,死会。」然後结束,不会再有疯狂的粉丝,没有盯着我们看的眼光,没有伸出走廊的脚,没有被抢走女友的男友,什麽都没有了。

我问雷雨会不会觉得失望,大家不再痴迷他,他说,「这样也好。」看来对这种事本来就没多大兴趣,他的目标是放在毕业的作品上。

我们都知道毕业有毕业成果展,从大四我们开始构想作品,但我们都不说自己要做什麽,作品都秘密的来,等毕展那一天,我们要给对方一个惊喜。

勤筱惠成了雷雨的新朋友,她的行踪太隐密也没有人太在乎,只有雷雨能正确带我找到她,我问他为什麽,他说「一种第六感」这种烂到爆的理由。

筱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在私底下我们聚餐聊天时那是我们最自在的时候,不用再拿书出来看,不用遵守沉默是金。我说的笑话常常逗得他们开怀,一开始看见这两个一脸酷(屎)样的人笑成那样有些夸张,但那是因为不常看到所以感觉反差,其实他们都能笑得很爽朗,对画作侃侃而谈,对名牌不以为然,对爱情坦诚相见。

我们对她出柜,她笑着说她早猜出来了,我们问她从什麽时候,她故作秘密不肯回答。

我以为大学可能可以这样圆满的结束,我们会画出毕展作品,然後领毕业证书,跟雷雨过幸福快乐的日子,跟勤筱惠当闺蜜。

但我看见的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那是个浓雾弥漫的夜晚,我以为雾只在清晨比较常见,但这里常常有夜间大雾。

我收拾好东西出教室,我,对,只有我一个人。

雷雨从早上就说要忙他的毕展,一直没来上课,我知道他几节没上课也不会怎样啦,但没有他坐在我旁边感觉好空虚,连筱惠都没有来,这两个平常最准时的人竟然都没有来上课?这是校园七大奇景了吧,我暗自说着。

走出教学大楼就看见,不对,是什麽都看不见,雾已经充满整个校园,灯光暗淡的地方完全不见五指,我只好走还有灯亮着的走廊,沿着教学楼旁的小路经过一个凉亭,然後再直走,就能到广场。

晚上上课的人很少,我走了一阵子才发现整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气氛突然有些可怕,我好希望雷雨这时候在我身旁,有他在我什麽都不怕,虽然我觉得我有些依赖他,但谁叫他是我的室友。

说说而已,我也不敢打给他,如果他正想到一个创意的点子而被打扰,那他一定会把蟑螂放进我的嘴里。

夜晚,像这样的夜晚,雾朦朦胧胧看不清楚的时候,一定会有些情侣徘徊在校园里不舍离去,我从刚刚就一直听到有男女生说话的声音,也许我旁边的草丛里就有躲着......

说人人到,不是雷雨到,是我看见模糊的两个身影在教学楼旁的凉亭里拥抱,不过他们都穿着长裤也看不出来是男是女,搞不好是同好也说不定?年轻人,夜深了快回家了,要抱回家抱嘛。

我快步走过那个转角,假装略过那座亭和亭里的人,一心想快回宿舍看看雷雨好不好。

「筱惠,你要保守秘密喔。」隐约我听见男孩说。筱惠?哪个小惠?拜托不要是我认识的那个。

「知道啦,你就爱玩弄别人,林雷雨。」那个叫筱惠的女孩说。

林雷雨......林雷雨......筱惠......筱惠......

这所大学里还有人叫这两个名字然後刚好是朋友刚好同时没来上课刚好约在凉亭刚好我经过刚好他们在抱抱刚好被我听见他们在说什麽?

我是憋着涙的,不想被发现,我忍住眼泪尽快离开现场,回到宿舍房间,锁上门,把自己闷在棉被里抱膝而坐的哭。

筱惠保守秘密,林雷雨玩弄,保守秘密,玩弄,筱惠,雷雨。

为什麽会是这样的结果?雷雨跟筱惠有一腿?雷雨看似跟我暧昧其实跟筱惠才是恋人了?不然为什麽要她保守秘密?筱惠说雷雨是在玩弄......玩弄什麽?我的感情吗?

我想到他们紧紧的相拥,曾经是我,这样抱着雷雨,但现在,是一个称为我的好朋友的女孩被他抱在怀里,我就有忍不住的酸楚,我被抛弃了,雷雨不喜欢我了。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喜欢过我?我们也没明白说喜欢对方过,所以他自然可以不用对我的感情负责,所以他可以迳自拥抱另一个女人,在我孤独的想着他时。

男人都是这样的吗?连我最特别的雷雨都是一个样吗?他可以不说喜欢我,但他怎麽可以在我以为他爱我的时候去沾惹另一个女孩!一个,我以为她是我们姊妹淘的女孩。

我是一直被蒙蔽在鼓里的那个吗?他们两人早就开始了?而我什麽也不晓得?还跟她聊天吃饭,是不是我在讲笑话的时候桌巾下的他们手是牵在一起的?

我无法释怀,头埋在膝盖间的缝中哭喊,我要我的雷雨!我不能没有他啊!你怎麽可以跟她这样对待我!

我倒在床上,棉被紧紧盖着抽咽,我得快点停止,等等雷雨回来我还不想面对他,到正当我这样想时,门把突然转动。

见门锁上,门外的人拿出钥匙插入打开,走了进来,关门。我灯根本没开,只要不开就不会发现我,我的抽泣也在一瞬间停止。

「刘夏?在吗?」雷雨已经习惯看没人会叫我,因为我通常都会在的。这人竟还有脸叫我?

雷雨没有开灯,我的眼皮依旧漆黑一片,我想就这样睡着,等明天醒来发现只是一场梦。

他似乎是把东西放下後,开了床头那个小灯,它有可能会暴露我,但我装睡的功力也是一流。我ㄧ直听到雷雨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最後他关上了小灯,通常他不会关就睡了,我不知道为什麽。然後我也听见棉被掀开的摩擦声,看来是睡了。

睡吧,等明天一早,我要你立刻解释清楚!

整个房间都是黑暗,我有点不耐,我需要一点小光线才能睡着,我按下手表上的萤光功能,显示十二点多几秒,我想开那个床头灯,但雷雨如果醒来会破坏我的打算,所以我作罢。

沉浸在黑暗空间里的我明明不想熬夜,但眼皮阖上和张开的感觉是一样的,这也让我不惯,还有,床边的那种陷落感更奇怪。

好像有人坐在那里似的。

乌漆麻黑的我也看不清楚,只能隐约勾勒出一点轮廓,但那里确实有人。

还可以是谁?

「我有话要问你。」刚哭过我的声音闷闷的,雷雨应该听得出来。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黑暗里雷雨传来他冰冷的声音。

「我想我们要说的是同一件事,所以我直说了,你跟筱惠的关系。」我忍着不再哭,现在的我得坚强,否则只会凸显我的软弱,和对雷雨的依赖。

「我们......在交往。」雷雨也不避讳,直截了当的说。

我闭上眼睛,让泪自然的潸潸流下,也不去擦它。

都没了,过去那些情谊,那些回忆,那个我心所爱的林雷雨,都没了。

我得接受,我不得不接受,强求的爱情一点也不美,我知道,是时候,我们该学着长大,我们该自己飞,对自己的感情负责,对别人的感情祝福。

「祝福......你......」我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ㄧ想到雷雨和筱惠将来可能步入礼堂,而我是那个在一旁观看的伴郎,就不由得痛心,我是那麽爱他,他就这样投入别人的怀抱了。

雷雨拍拍我试着安慰我,但那根本没用,现在不管谁来安慰我都一样,尤其雷雨只会让我更加眷恋他,那是不允许的。「不要......碰我......」

我只要哭过一场,也许两场,就好了,拜托现在让我哭,哭过我就不哭了。

「刘夏......」雷雨爬到我的床上来,我很想赶他下去,但又对他有些留恋。

雷雨一阵的静默,我以为他只是要享受我啜泣的颓废,但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又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干嘛啦!」我想推开他,他不该继续跟我有任何瓜葛,我们是该结束了。

「生日快乐。」雷雨紧紧的从背後抱我,我知道很温暖,但那都过去了。

那些雷雨和筱惠的拥抱早就已经取代我对生日的记忆,我压根没想起今天是我生日,从十二点过後。

「谢谢你,你可以放开了。」我依然保有礼貌的道谢,他记得,我只是无意的讲过而已,他记得。

「不,我不放。」雷雨更加重力道的抱我,我有些喘不过气。

「林雷雨,够了,你已经名草有主了,不要再惹是生非。」我可不想筱惠知道我们的关系後跑来反咬我是小王。

「我哪有惹是生非,我的主,就是你啊。」雷雨说的暧昧。

「不好笑,快放开。」我很想挣脱,因为这双手已经抱过其他女人,再抱我,那种感觉已经消逝。

「好啦,我跟你说清楚,筱惠是我的妹妹。」雷雨又抛出一颗烟雾弹,可笑。

「你可以再掰。」筱惠姓勤,雷雨姓林,这样你要硬说你们是兄妹?还有,哪来的半路认亲啊?

「你说的喔,那我说,筱惠是我的妹妹,但是她是跟母姓,我跟父姓,这样疑惑解除了吧?」雷雨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愿,我真的快没气了。

「你说你妹妹叫筱雨。」我还记得,他自己说谎也不先看看自己以前说过什麽。

「我妈帮她改名的,为了不要让我爸知道,她偷偷送她回台湾,来到这间大学找我。」雷雨说得头头是道,我一片恍然。

「我有点晕。」是雷雨说得太复杂,还是我真的快没气了。

雷雨决定抱着我说这故事,我没有反抗,因为我想听他能说出什麽让我信服的答案。

雷雨的爸爸姓林,妈妈姓勤,这是为什麽筱惠会姓勤的原因。

而他们是双胞胎,这是筱惠虽说是妹妹但跟雷雨同届的原因。

而雷雨的妈妈当年带妹妹走後一直觉得亏待雷雨,现在她要回来找他,补偿她当年未尽的母爱,她不能明目张胆的回来,雷雨的爸爸有眼线,所以她让女儿改了名,跟她姓,从林筱雨改成勤筱惠,偷偷送她回台湾念大学,透过管线得知雷雨读的学校科系,然後让妹妹也进去,接着找到雷雨,跟他相认。她早已忘记哥哥的样子,但因为是双胞胎,找个跟自己像的人就很容易,从一进教室她就知道了,但她得先确认名字,然後跟哥哥交朋友,让哥哥觉得她是好人,因为妈妈说哥哥对人有敌心。接着找个适当的时机,她约雷雨出来,就在那个凉亭,他们相认,雷雨不疑有他,筱惠手臂上的胎记是绝佳证明,雷雨手上也有一个。就是因为相认的那一刻太感动了,以至於他们相拥。

就是太感动了,所以抱在一起。这是他们抱在一起的原因。

而为什麽骗我呢?过了十二点是我生日,雷雨本来跟筱惠计画好说他们在交往,让我痛心後再一起说生日快乐,,给我惊喜,谁知道我已经先看见他们的拥抱和对话,在我跑走的那一刻他们就不约而同发现了,雷雨只好立刻回来,但他仍想给我惊喜,所以说他们在交往,其实从他们的对话就可略知一二。

雷雨要筱惠对这件事保密,而筱惠说雷雨就爱玩弄我。

这下都解开了。

「你真的很无聊。」我瞪他一眼,这什麽烂招啊?

「不然你怎麽会觉得舍不得我?」雷雨还是抱着我,现在我允许他抱我。

「哪有,我不是说祝福你们了吗?你可以去找她啊。」我死鸭子嘴硬,还是不想这麽轻易认输,怎麽可以让雷雨玩我在手掌心。

「好啊,那我去找她喔。」雷雨松开手。

我立刻把他的手抓回来,「不准你去。」我把他的手紧紧抓着,绕在我身上,「这是你骗我的惩罚,你得抱我一整晚。」

「蛤!这样很酸耶。」雷雨抱怨着。

「管你,谁叫你骗我,明天早上才可以放开。」我固执的抓紧他的手放在腰上趴下,让他不至於一整晚压着手压到发麻。

灯是关着的,雷雨的吐气轻拂过我的耳畔,我随着他的胸膛起伏来回呼吸,他的手依然放在我的腰上,我紧紧握住,第一次被人抱着睡和抱着人,我们都睡不太着,只是在黑暗里数着彼此的心跳,闻着彼此的味道,不知怎的,也就渐渐困了。

「我喜欢你喔。」像是怕他明天起床就失去记忆装傻,我叮咛着他。

「我也是。」雷雨温暖的声音回荡在我脑海。

美丽的生日夜,我们第一次的相互告白,为我们的爱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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