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微光角落 — 微光角落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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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角落10

10

「我会建议你在腰身的部份稍为再做一点修改,这样身材的曲线比较能够突显出来,另外这里有一点点线头,可以请修改的师傅顺便处理一下。」帮眼前这位刚换上一件白纱的女孩张罗了头纱跟手套,给她做整体的搭配。女孩对里面那件有骨撑裙一直感到不自在,但我告诉她:「因为你这件婚纱的裙身很厚实,又是这种大拖尾的裙摆,还有很多抓皱,如果不用有骨的裙撑,整件就会松垮垮,完全没有膨起的效果了,因此,虽然会感到怪怪的,但没办法,如果希望这一身上下都好看的话,就得勉强自己一下了。」

「但是这样如果临时想上厕所,应该会很麻烦吧?」她很天真地问我。

「所以在穿上去之前,记得先去尿尿。」我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很可爱的小女生,才二十出头就要嫁了,好像整个人都洋溢在幸福之中。如果能够从此过着美满的日子,那可就真是幸运到底了,一点人生的波澜都没有,买到直抵终点的全程车票呢!

我一边艳羡着,一边又想,怎麽每个人的人生都这麽不一样呢?一样是人,但走出去的方向却截然不同。小女生说她身边这位陪着一起来试婚纱的男生,是大学时的隔壁班同学,但因为系上活动多,所以经常有接触,大一上学期刚念完,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虽然现在两个人都还年轻,但相恋时间却不短,算算都四年有了。他们今年六月才刚领到毕业证书,现在就决定结婚,女生没有怀孕,她只是希望能在踏进职场之前,就先完成自己的终身大事,以後才有一起努力的目标。

听着让人羡慕不已,看来她是比我幸运许多的。当女孩站在小舞台正中间,从三面大镜子里正浏览自己身穿白纱的美丽模样时,我稍微退开一点,看着她脸上有愉悦的笑容,也看到准新郎拿着相机,频按快门,不断拍着自己心爱的女孩。那种画面里的幸福感,已经到了足以让人忌妒的地步了。

後来那女孩挑了不少件衣服,虽然都不是单价很高的当季新品,但从她脸上如获至宝般的满足与兴奋看来,其实她根本也不在意这些。送他们到门口,外头正开始下雨,准新郎细心呵护,帮女孩撑伞,走到路边,我本以为他们是开车来的,没想到就在人行道旁,男生手上的雨伞完全没遮蔽自己头上的雨水,已经淋了半湿,他小心翼翼地,只为了让女孩可以先穿上雨衣,然後才换女孩接过伞,自己跟着动作。当小机车慢慢骑远,我也叹了一口好长的气,抬头看看这一天阴雨,那是昨晚一整夜的凉爽所酝酿後的结果。

昨天晚上,于旭文没有回家,他开车送我回去。在老旧的社区里,很窄小的公寓,二楼楼梯间里,连盏像样的照明灯都没有,他没有开口问我,怎麽会住在这看来安全设备很糟糕的地方,事实上,自从他看到长夹里的照片後,我们根本没再多说什麽,只有车开到我公寓外面时,我说了一句,要他稍微再往前一点,那边有停车场,如此而已。但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车停好後,他陪我一起走回公寓,踏上楼梯。

只有一房一厅,还有小厨房跟浴室的简单格局,房租非常低廉,但尽管房子老旧,我却自己花了不少时间跟精神,全部重新粉刷,挑选的是完整无瑕的纯白色,连家具与装潢的色调也尽量不要太复杂,就以最单纯的色调为主。整个房子除了出入口的大门,几乎没有一扇门,连浴室也是一块布遮挡着而已,这并非是我刻意为之,上一任房客就是把房子搞成这样,而我只是接手後再稍加修饰罢了。

点亮一盏亮黄色的立灯,温暖的光线投射在米白色的沙发上,靠着落地窗边,没关好的窗外不断有微风透入,吹拂着纱质的窗帘来回晃动。于旭文脸上一直有种说不上来的表情,像哀戚也不像哀戚,说落寞又不是落寞,很复杂。他把车钥匙放在桌上,却没有坐下,只是脱了鞋子以後,站在小客厅里,静静地看着我。

你找不到能说的话,对不对?但我明白,我明白你心里有着满满的惊讶与疑惑,不知道为什麽我会放着那样一张照片。可是我也无法具体地对你剖白,因为这中间有很多可能不再适合说出口的话,毕竟,你很快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而我不过是你一个偶然遇到的老同学,虽然何其有幸,还能在你结婚之前,陪你半夜里打打几场篮球,重温一下当年学生时代的欢乐,可是这些都是虚无的,都是短暂的,也都是无济於事的。而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些话我就不要说了,请你也别问,好吗?

我没有转头看他,却迳自走进房间,拿了衣服,再出卧房时,他正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香菸与打火机,可是没有点着,正一脸木然地,望着窗外发呆,

你在想什麽?想着自己的该与不该吗?这样的时间,这样的身分,你是不是应该避嫌?应该赶紧回家?可是你不想走,对不对?因为全世界唯一一个了解你的人,就在这房子里,所以你会舍不得走。在内心不断地拉扯中,你会旁徨、会犹豫,但你也会发现,自己在踌躇中竟无法迈出脚步离开。你知道那是什麽原因吗?那是因为你还喜欢着我,就像我一样,六年前有一段我们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爱恋,它在沉寂了好漫长的时光後,终究难以继续掩藏下去,迟早都会爆发开来,而无论我们此刻的身分或关系为何,反正谁也躲不掉,非得面对不可,这与什麽道德或是非都无关,纯粹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等我洗完澡後,他还会在那里吗?我猜应该会吧,而如果会,那麽我们接下来会怎麽样呢?这彷佛像是一种赌注,我是个不要命的赌徒,把自己多年来潜藏於心的一切全都赌了上去,我知道他会有什麽心情,但对於胜负,却一点把握也没有,毕竟,这个于旭文终究不是当年的他,我实在难以笃定。

热水淋过头发,把洗发精的泡沫冲去,我又洗了脸、洗了澡,并不刻意加快动作,在莲蓬头冲洒出的水花里,听不见外头的动静。但我知道无论他怎麽想,都不是我能够影响与左右的,他有他自己的决定与选择,那属於他的权利,如果在最後一刻,他还是要踩下煞车,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说自己原来真的蠢得可以了。

洗完澡後,换上衣服。不想在他面前穿得太过邋遢,毕竟一个人在家时的旧上衣与短裤,这时候显得有点难看,所以我从衣柜里挑出的是一件和前几天差不多的雪纺纱洋装,至少材质柔软好穿,而且也好看一点。

于旭文还在那里,依然一句话也没说,手上还是没点着的香菸,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在我走近时,他站起了身。那当下的我一点都不像平常的我自己,也不管他在打完球後身上有没有浓浓的汗臭味,却将这个男人抱在怀里,他身子轻微地一颤,或许是有些错愕,也没有张开手来与我拥抱。

「可以抱我吗?」於是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不管你明天要去跟谁结婚,总之,现在请你抱着我,好吗?」

有些时候,人不见得需要明白自己那当下的所作所为究竟意味着什麽,或者象徵着什麽,对不对?或许在日光明朗下,在我们咸所周知的那个世界里,自有其不可违悖的道理与道德,无时无刻都将人们规范在一定的准则内,不容半点出轨的罪恶,但至少今晚,今晚就好,我想暂时将它挣脱。

抚摸于旭文厚实的的背膀,轻轻咬着他的肌肤,我只知道,曾经有些炙热的心情,在随着时间慢慢走远後,它会跟着逐渐冷淡与沉静,但那与「从未有过」的情形又不太一样,已经存在的,或者曾经存在的一切,我们是无法漠视,更不能假做不曾的,它只是休眠了,只是暂时不动了,如此而已。但当有一天,因为某些契机的启动,也许这样一颗暂时停止跳动的心,就会重新又温热了起来,甚至还会以更强烈的力量,来撼动原本以为平静无波的世界。

我从不知道他的吻是这样的滋味,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是如此的温暖,他用力地吻过我的耳边,吻过我的颈子,吻了我的全身,在沙发上,在我的小床上。当汗水交织的当下,我竟然有种终於松了口气的感觉,那些压抑了好几年,也沉淀了好几年的什麽,原来它们自始至终一直都沉积在心里、在身体里,直到于旭文在激情中亲吻着我时,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真的还活着的事实,而也在那当下,我忽然明白,自己贩卖的哪里能算是什麽幸福呢?现在这样才是真正的幸福感吧?虽然好像只是很肤浅而原始的欲望,但我却发现,在我用力缠紧他的身体时,那样的力量,才是我在爱情里真正能付出的力量,何其卑微,却也何其侥幸,至少我还能这样爱他,就算时间很短暂,就算我只能在这窗口仅有一丝微光透入的角落里,品嚐着如梦一般的甜美,而不久後,当天色一亮,他就又会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里,但那也都无所谓了。

-待续-

我在微光角落里,很爱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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