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落計年 — 其五十九

正文 花落計年 — 其五十九

大圣贪快,没等袁苍出来会合就先带她过去了,骑的是依旧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筋斗云。「老孙就在等你这句话。」他是这麽说的,得意洋洋。

路途中一个问题在她脑里百转千回,孙悟空领她下去时,大摇大摆便往屋子里闯。她有几分忌惮,守在门外,看孙悟空走到阎王身边,一屁股坐下。阎王正捧卷细读,见有不速之客也只是稍微抬起眉眼,泰然自若。

「还在猜这几日哪来这麽重的猴骚味,果然是你。」

孙悟空不怒反笑,「你要不是梁子结得太多,其实也没必要草木皆兵啊,阎王爷。」

阎王哼笑一声,眼睛没离开过书,「有何贵干?」

只见孙悟空从耳里掏出一枚细小的金棍子,吹了口气,那金棍子变戏法似的伸长,他挑开阎王手中的书,甩了下背到肩上,棍子的长度只比孙悟空的肩长些许。

「找碴。」男子昂起下颚,笑得放肆。

阎王也不动怒,只是笑得略微阴狠,细长的眼眸像蛇一样冷冷锁住孙悟空,看得她头皮发麻,颇有大事不妙之感。她心想,要是两人就这麽大动干戈,她这条小命不知道能不能捱到她问出口,却也不敢贸然进去,如此两难之下她稍微往前移动了点,靠在门外,忧心忡忡盯着两人。

阎王歛下眸子,沉声问,「生死簿上已经没你的名字了,你这是做什麽?」

「来问一个人的下落。」孙悟空答。

阎王嘲讽的笑了,「又是为了陶夭?」眼睛往门外的她扫了一眼,她浑身一震,却仍是鼓起勇气直视男人迎来的目光。阎王挑起眉,又回过头去看着孙悟空。「你一只千年猴子瞎凑什麽热闹?嫌教训学得不够。」

孙悟空似有顾忌,笑容收敛了些。

「反正老孙来这里也没要真和你动手,还嫌胜之不武。」

「胜之不武还三天两头跑来附近刺探敌情,当我鼻子真给花薰得不灵光了?」阎王冷哼一声,之後开口说话,声音却是缓和了些,「……你进来吧,这样我们也好说话。」

她依言走到桌旁,声音有些颤抖,却是坚定,「恕我斗胆有事相求──」

「要是问的是和前一次同样的问题就免了,别以为有猴子撑腰就能问出什麽。」阎王斩钉截铁,眉眼透着冰凉,细长的眼冷冷拂过她。

她眼皮跳了跳,按捺下紊乱的呼吸,「……我想问,他这一生,是否能够平安富足?」

阎王静静打量她半晌,提了口气,「平安亦或富足我不能断言,但是活到七老八十是没问题。」

「这样啊……」得知那人活得如此长寿,她心里也算是放心了,「那他以後会儿孙成群吗?」

阎王笑了笑,似是玩味,「会。」

她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样就够了,谢谢阎王爷。」

孙悟空挑高了眉,斜睨一眼阎王,「小娃子啊,这样你就甘心了?」

「大圣爷,人要是太贪心,可是会减寿的。」她说,「甘心……当然是不甘心了,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到这里。但事已如此,要再计较下去似乎也就是这样子了。」

阎王噙起笑意,却未见丝毫嘲讽之色。见孙悟空面带失落,她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低下头盯着脚尖思索,後来又继续说。

「只要知道这一世的陶夭会过得好,能不能和他长相厮守,又有什麽关系?」她微微笑道,「反倒是有一个人,要是他便这麽从我眼皮下消失,我反而……反而会不知如何是好……」

「那还不快去追?」

门口处传来低沉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是袁苍,瘦长的脸上没什麽表情,站在那里不晓得多长时间。她惊讶抬头,眼里有些困惑与慌张。袁苍轻笑,喃喃念咒语,指尖冒出一团小小的火焰漩涡,逐渐化幻成实,一只眼熟的小红雀栖在他食指上歪头盯着她看,她蓦地放心笑了出来。

袁苍扬起唇畔,对小雀低喃後轻振手指,朱红的小毛球飞出门外。

「快去。」袁苍不忘嘱咐。

她领悟过来後笑意盎然,点了点头,便忙不迭地追着那只小雀出去,眨眼不见人影。

先是一阵沉默充斥屋内,只见三人神貌各异,阎王似笑非笑,孙悟空若有所思,袁苍神情淡然。

「……她问完了。」阎王率先出声打破沉默,面对孙悟空,「是不是该换你了?」

孙悟空沉默寸会儿,「她都那样说了,俺还要问什麽?」

「那换我问你,我记得唐僧圆寂那日,你原本是要和牛头马面抢人的,但为什麽到最後作罢?」

孙悟空眼里抹上些许狠意,「关你屁事。」

袁苍一愣,正要替孙悟空的无理向阎王致歉,看了阎王面无异色,讷讷退回原本的位置。

「你难道不想知道吗?你小心呵护、尊敬至极的唐僧──」

「你只不过想出口气而已。」孙悟空笑得恶狠狠,「别以为俺不知道你别的没有,徒有一肚子坏水。看不得别人好,也不必关子卖成这样,谁不知道你和陶夭之间事。」

阎王隐去笑意,眯起了眼,似只蓄势待发要把毒牙往人血管里扎的蛇。

「你和他在张真人院子里第一次见面,他笑了你一句『狐假虎威的小仙』,从那时候你就和他杠上了,成天和他争,逮到机会就找他碴……你爬上阎罗王这位子以後倒也没什麽收敛,仍旧是成天和他对着干。」孙悟空乾巴巴的笑了几声,「要不是你从中作梗,陶夭也不会……」他蹙起了眉,话说到这里,竟也没说下去,怔忡出神。

阎王仍是定定望住他,倒也平静。

「也不会什麽?」

孙悟空垂眸,神色复杂,「你究竟是恨他入骨呢,还是……」他摇摇脑袋,「真是搞不清楚了,你明明大可不必跑这一趟。他们却说你请这假就是要上来看戏,但这戏的个中滋味又是什麽?这俺老孙就摸不透了。」

「要我说说这戏是什麽吗?」

孙悟空睨他一眼,没回他话,估计是和阎王的唇枪舌战中不经意给戳中什麽伤心事,不想再说下去。

「你爱看什麽戏就看什麽戏去,小娃子走了,你也不肯乖乖就范说出他下落。每次见你老是这样触人霉头,这帐俺也不想算了,赊到下次吧。十三,咱们走。」袁苍却像是被定住身一样,迟迟没有动静。孙悟空收起了金箍棒,走到门边见人没跟上来,又喊了句,「十三?」

袁苍回神,提步想跟上,回头看了眼阎王,面有迟疑。最後他走到阎王面前,垂着眼。

「阎王爷,其实您是惯着陶夭的吧?」

阎王平静凝视垂眸的男子,若有似无的叹了声,语似呢喃,「……有缘无份。缘是天定,份是人为。我话就说到此,你们走吧。」

袁苍沉吟半晌,低声谢过他,和孙悟空一起离开屋子。回头一望,那里已经人去楼空,桌椅凌乱倒置地上,蛛网遍布,像从未住过人一样。

他掉开视线,迳直向前走去,路过门扉微敞的一户人家,从门缝能够看见几株芍药丛,艳粉的花苞似开未开。

又是孟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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