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lly不知道何去何从?脑袋乱哄哄的,无法思考…驾驶座上的计程车司机几次问她要去哪里?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司机只好载着她在台北市瞎逛。
二十分钟前,她在君悦饭店十一楼的客房里跟她爹地及Dennis大吵一架,随即夺门而出,无视她爹地的厉声喝止。她豁出去了,她不要待在那里,她要远远逃开,逃开这两个出卖她的恶人!!於是拔腿就跑,眼在飙泪,心在淌血……
当时她听见她爹地把她未来的婚姻用“竞争排名”、“基金会”等字眼来形容,立刻死灰着一张脸,推门走进房内,开口讽她爹地,原来自己只是他用来钓金龟婿的工具。Dennis听见,连忙站起,厉声喝斥她对黄先生不敬,至於黄先生则是心上一惊,Kelly那双怨怼的眼神,简直像透了她的母亲,彷佛他欠她全世界似的。
正值气头上的Kelly,这时矛头反对准Dennis,开始霹哩啪啦地骂他是大骗子,说他才是真正始作俑者,还亏她从小崇拜他,相信他,如今他竟擅自悔婚,丢下她不管,要她独自面对那全然不可知的未来,他凭什麽要娶谁,就娶谁?那她呢?她算什麽?
她说她恨他们两个,说他们狼狈为奸,情绪一发不可收拾,泼骂哭喊。她爹地气得脸色发青,霍地站起,骂她不孝,她哪管得了那麽多,摀住耳朵,冲出了房门。
韩向天正想追她回来,却惊见黄先生弯下身子,摀住左胸,表情痛苦,只得回头翻找他的舌下锭,等黄先生气色略为恢复,才再追出门外,但Kelly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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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内的Kelly终於回神,看见窗外街景似曾相识,这才想起南家好像在这附近,脑海瞬间闪过南家老爹的亲切慈蔼,於是喝令司机停车。
她付了钱下车,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面,看见对面成排制式的公寓,心惶惶然,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到底哪一栋才是南家的公寓。绿灯亮起,她心事重重,拖着脚步走上斑马线,涣散的心思渐渐聚焦,化成一个问句……我为什麽要去南家???Dennis喜欢的是Sammy,又不是她,她去南家做什麽?南老爹怎麽可能欢迎她?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大笨蛋,难怪全天下人都在後面算计她,她的脑袋一下子清楚了起来,不,我不该去找南老爹,我要去找小高!!我要跟他去法国!他说过他会等我回心转意!她再也不想听她爹地的话!从现在起,一切由她自己作主,她只为自己而活!
斑马线上的绿灯正在闪烁,路口不耐久候的车辆蠢蠢欲动…
快走到对街的Kelly突地一个转身,就往回跑,完全不察灯号变色…
香香刚从医院搭了计程车回家,将家里收拾一下,然後拎了老爹交代的东西和自己的私物,大包小包地下了电梯,快手快脚走到巷子里,决定开自己的车回医院去。车身从巷口转了出来,正要过十字路口,被红灯拦下。她看着窗外,心思幽幽渺渺地飘回韩向天身上,他还在忙吗?眼角顺势瞟见某个熟悉身影低头走在斑马线上,是Kelly!
她来这里做什麽?
香香觉得奇怪,瞠眼看着她经过挡风玻璃前面,往对街走去…
难道她来找我?是小天跟她说了我跟他的事吗?香香多少心虚紧张了起来,正在考虑是不是该把车子停到路边,过街去找她?绿灯突然亮起,她边换档,边转头去瞄另一头的Kelly,却惊见那小妮子一脚才刚跨上对街红砖道,又突然像着了魔似地转身就往回跑,但对向车道已经有车子迫不及待地冲将出去,香香惊骇,放声大叫……Kelly!小心!可是密闭车厢内的声音哪里传得出去……尖锐的煞车声伴随可怕的物体碰撞声,划破下一秒空气………南香香手煞车一拉,哪管後面车阵叭声四响,开了车门就往对面车道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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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弄人…又是同一家医院,又是同一间手术房,同样刺眼的红灯、同样的挂肚牵肠,但这次门内生死交关的是Kelly,门外焦急守候的是韩向天和黄先生。
时间倒转…南香香冲下车,看见斑马线上…Kelly躺卧血泊,两眼紧闭,面色死灰,後脑勺的地面上是一滩触目血迹。南香香顾不得其他,对着围观行人放声大喊快叫救护车,然後奔上前去,脱掉身上薄外套,紧紧压住Kelly受创的伤口,但鲜血仍汨汨流出,温热腥黏,像骇人的魑魅魍魉,渗过外套,鬼祟爬上她那只止不住发抖的小手。不要慌,不要慌,她不断告诉自己……深吸口气,低下头去,在Kelly的耳畔轻轻说道:「Kelly,你要撑下去,你一定要撑下去,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南香香急忙从老爹病房里走了出来,她刚刚在浴室里换掉身上沾血的衣物,跟老爹说清始末,正准备去手术房那儿探望黄先生和韩向天。她从没想到第二次见到黄先生竟是在这样的场面。对於黄先生,她有很深的歉意……她抢了他女儿的未婚夫,他的未来女婿,更亲眼目睹他女儿的生死一瞬间。
她出了电梯,一眼就看见坐在长椅上一老一少那两个男人,他们没有交谈,各自木然坐着。黄先生的花白头颅靠着墙壁,两眼无神瞪着惨白的天花板;韩向天的黑色头颅颓然埋在两只大掌里。
南香香纠着一颗心,急忙走上前去。韩向天像是听出她的脚步声,头颅抬了起来,脸色憔悴。她心上不忍,身子站定在他面前,低头温柔问他:「医生有没有出来说什麽?」
韩向天摇摇头,伸出大手,紧紧握住她的,像握住一个希望。
香香觉察到旁边的黄先生觑了一眼,觉得不安,想要抽开,又不忍韩向天的无依旁徨,只好让他继续握在手上,自己转头对黄先生小心说道:「警察刚刚在急诊室做完笔录,已经让那位肇事驾驶先回去了。」
黄先生低下头去,没有吭气。韩向天却抬头瞠眼质问:「警察为什麽让他回去?」
「警察说,根据目击证人的说法初步研判,这场意外并非那位司机的错,是Kelly突然冲进马路,所以他们怀疑…」香香有点吞吞吐吐,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目击证人之一,所以也知道警察的判断不是没有道理,「…怀疑Kelly是企图自杀。」她後面声音越说越小……韩向天的大掌跟着从她小手里慢慢抽开,垂落…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韩向天自责不已,似在低泣,香香的心快要碎成千片,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她转头去看黄先生……老泪千陌纵横。
香香闭上眼睛,焦急默祷,「老天爷,求求你,求求你救救Ke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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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ly活下来了。如果活下来的定义是…会呼吸的话。
Kelly从手术房里被推出来时,医生表示手术算是顺利,但语带保留地说,由於伤及脑部,所以後续发展仍有待观察……意思就是,一切得等病人醒来再说。
但是Kelly没有醒来。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然後是一个礼拜、两个礼拜…
她虽然没有醒来,但因为生命迹象稳定,已经从加护病房转进原先南老爹住的那间单人病房,而这时的南老爹当然早就康复出院。
黄先生本来早该离台赴美,这下自然没有走成,每天都到病房报到,等他女儿醒来…一起回家。
病房内的探病花篮从门里排到门外长廊,宛如热闹花展,全是政商名流致赠,显见黄先生的商界实力,但那又如何?“人为实力”再强,也终究敌不过天意的安排,黄先生对女儿的病情一筹莫展。
韩向天依旧公事私事两头忙,只是现在後面的对象换成了病床上的Kelly,他每天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医院探她,满怀希望她能醒转过来,但夜夜失望而归,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
香香也销假回到公司上班,公司里气压低沉,大家都知道Kelly在医院昏迷不醒,几个和Kelly要好的同事去看过Kelly,但没人敢在这关头通知远在南部的小高,深怕引起“楼上的”不悦,引起轩然大波,一切耳语都是鬼祟进行。香香有时也会到医院看Kelly和黄先生,拎着老爹交代她带去的蔘汤,要黄先生多少喝一点,补充体力,黄先生总是客气称谢,接过汤匙,就着汤碗,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苍老的脸上,刻着一条又一条忧伤的皱纹,看在香香眼里,满心不舍。韩向天那时多半也在,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在床榻前帮忙看护为Kelly擦脸或翻身,目光虽停留在她身上,却距离遥远,她在床那头,他在床这头,中间隔着千年不醒的Kelly,他跨不来,她也过不去。哀伤与愧疚成了这病房里久滞不散的唯一空气,每一次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拍心跳,都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深怕一个不留意就会从这层地狱再掉进下一层地狱。
她知道他自责很深,人前虽然装得坚强,公司里指挥若定,但一个转身,总会在他眼底捕捉到那深不见底的哀伤,他的笑容不再,肩上像扛了千斤重担。她知道他心里的煎熬……他告诉过她,Kelly车祸前曾与他和黄先生发生龃龉,为此,他千万自责…
但再多自责,也唤不醒病床上的Kelly,那女孩像跟谁赌气似地说不醒就不醒,愁煞一干人等也不干她的事。有时香香会低下身子像姐姐一样小声在她耳边低语……Kelly,我知道你在生气,但不要气太久好不好?你爹地和Dennis都知道错了,他们每天都在等你醒来,所以别睡了,有什麽事,醒来再商量,再解决,好不好?
她相信Kelly一定听得到她的声音,只是因气还没消,不想面对眼前难题,所以赖在床上,气呼呼地继续睡觉,但她相信她终会醒来,她必须相信,否则她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是的,她就像韩向天一样深深自责,她也曾傻儍地想,要是自己从没出现在韩向天生命里,Kelly现在一定还是个健康快乐的女孩。但再怎麽自责,她还是强作精神,因为眼前这一老一少的男人镇日忧伤,她不能跟着陷溺,必须坚强起来鼓舞他们。
她现在几乎每天夜里都主动上楼到韩向天的屋里陪他,带着宵夜或水果,因为她知道他这阵子吃得不多,人瘦了一大圈。她更知道他压力大到无法喘息,需要找个角落透气,需要看见她,需要紧紧抱住她,像大海里攀着浮木,才能不被哀伤的猛浪袭卷而去。起居室里没有开灯,他们偎坐在靠窗的沙发里,沐浴在清冷月光下,他不太说话,她也不勉强他开口,只是静静陪他,看着月光一寸一寸往屋内移,直到感觉他沉重的身躯靠在她身上,起了轻微的鼾响,才悄悄起身,去房里拿条毯子帮他盖上,再蹑手蹑脚地开门下楼。有一回,他突然惊醒,神情仓皇地四处找她,直到看见她从房里拿毯子出来,才深吁口气,心安下来。
她心里不忍,走上前去哄求:「回床上去睡好不好?别把自己累坏了。」
他摇摇头,「再陪我一会儿好吗?」伸手牵住她的,眼底的忧伤依旧深不见底,她不忍,只好又坐下来,让他紧紧抱在怀里。
「香香……」不知过了多久,他出声唤她。
「嗯?」
「这阵子我一直在想,万一Kelly……再也不会醒来,我可能……」
他还在吞吐……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全,已经被她小手摀住,要他别说,她知道他想说什麽,也知道眼前的路是什麽,她早就想好,早就打算清楚…「你不用说,我懂…」她敛眼一笑,强作潇洒,有种决然。
他温柔看着怀里的她,眼里有感动,也有无奈,低下头颅,轻轻一吻,印在唇上,前额抵住她的,不再说话。香香闭上眼睛,静静陪他,言语此刻只是多余,难得现在仍能片刻厮守,何苦戳破这如泡影般的短暂温存。
只是该来的终究会来,一天夜半,她已经熟睡,搁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伸手去接,含糊应答,韩向天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她立时醒了过来。今夜她曾用他给过的钥匙,自己上楼开门,到他屋内等他许久,都没等到他回来,她知道他是待在医院陪Kelly,只是从来没有这麽晚过,她不想打电话问他什麽时候回来,不愿意打扰“他们”,只好边帮他收拾公寓边等他,炉上还温着一锅老爹帮他煨好的鸡汤,後来实在是太晚了,她只好留张字条在桌上要他回来记得喝汤,这才下楼去。
而此刻,他电话里的声音像喝醉酒一样大着舌头。「香香…香香…」他光叫着她的名字,什麽话也没说。
「你怎麽了?你在哪里?你在家吗?」
他闷哼了好久,才又咕哝说道:「香香…你上来好不好?」他央求她,那声音听起来低沉又悲伤,她怎能不答应,赶紧披了件外衣,就匆匆出去。
才上楼开了门进去,就闻到满屋子浓浓的酒味,幽暗中她看见小吧台的高脚椅上坐着一个孤凉身影。
「你晚上不是去医院了吗?为什麽还喝酒?」吧台上一杯金黄色液体说明了一切,她的语气像个焦急的妻子,除了担心,还有小小的怒气。
他大手去握她的小手,「别生我气,我只喝了一点,」他好怕她生气,「我心烦。」
「那也不用喝得这麽醉啊!」她还是生气,嘟起嘴,甩掉他的手,把酒杯拿到厨房水槽倒掉,换杯温开水出来,像个忙络的小妻子,「先喝口温开水,醒醒酒。」她皱着眉,像在气她的丈夫酒醉晚归。
他接过那杯水,有种错觉,彷佛已经结发多年,他是应酬夜归的醉酒丈夫,她是深夜倚门望夫归的小妇人,穿着睡衣,垂着长发,素张小脸,蹙着眉心,七分忧心三分不悦他的深夜晚归……如果,如果她真是他心爱的小妻子,他可以涎着脸跟她赔不是,半哄半求,拉着她窝进温暖的床褥,紧紧相拥,小夫妻,床头吵,床尾和,第二天太阳出来,恩爱依旧……
但这一切都不可能了,他不再有机会与她共同白首。
「香香,对不起。」
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紧紧抱住,惟恐她瞬间消失。
怀里的她感觉得到他的慌…他的痛…这句「对不起」绝不是为了今夜的酒醉晚归而说的。她从他怀里抬起小脸,挣出一只小手,摸摸他那扎人的下巴,心疼不舍地问:「告诉我,究竟发生什麽事了?」她知道一定有事,一定有。
「我…」他困难地吞口,「我…我明天下午……搭飞机回纽约。」鼻音浓浊,声音像哭过一样。
香香倒抽口气,该来的终於来了!她心一沉,垂眼不语,梦终於醒了,他们就要各自分飞。
「美国总公司董事会的开会日期已经不能再拖下去,黄先生要我代他出席,他现在没心情再管公司的事,还有…」他欲言又止。
香香挺直背脊,勇敢面对……等他公布那个她早就心知肚明的答案…
韩向天表情痛苦,但也有一种决然。他晚上才跟黄先生长谈过,所以才会这麽晚回家。「……我得先回纽约帮Kelly找个脑科权威,安排她回美国就医…」他吞吞吐吐,「香香,我不知道Kelly什麽时候会醒来?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醒来?」他深吸口气,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Kelly是因为我才自杀的,我对她有责任……」他垂着头颅,哑着声音,「所以……我也许不会再回来了,你懂我的苦衷吗?香香?」他伸出粗糙的大掌,轻抚她的小脸,酒精醺红的双眼有泪光闪烁,「原谅我,香香,我又一次对你食言……」
他一直以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此刻终於明白,原来是命运牢牢掌握了他。
今夜他像平常一样去了医院,病房门前,听见里头有哽咽哭声,他知道是黄先生,为免尴尬,遂站在门後,等到哭声歇止,才敲了房门进去,恭谨跟黄先生问好。黄先生红着鼻子眼睛,招手要他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她还是没醒!」
这些日子以来,这五个字几乎成为他们招呼彼此的公式用语,像个魔咒,紧紧罩住,无法翻身,也无从破解。
「我不知道我辛苦了大半辈子,究竟所为何来?」那时两人在病房里默默坐了好久,黄先生突然打破沉默说道,像在问他,也像问自己。
坐在另一头的韩向天将目光从沉睡不醒的Kelly身上移到黄先生那张刻满岁月风霜的脸上,心里觉得千万的对不起。十五年前,黄先生救他一命,一路栽培,始终信任,而如今……他唯一的女儿却因他的失信在先而昏迷不醒,他不知道该怎麽回答黄先生的无心之问。
黄先生又幽幽开口,「Dennis,董事会开会的日期已经延了两次,不能再延下去了,我需要你代替我回纽约我主持董事会,因为我现在真的没有那个心情。」黄先生语带哽咽。「还有…也要麻烦你回纽约後,帮Kelly安排一家好的医院,我想带Kelly回美国。」
韩向天看着他,极度自责……他不该等黄先生开口的,他早该主动为他善後这些事情,但他没有,他消极等待,犹抱一线希望地等待Kelly醒转过来,以为一切或许仍有转寰余地,於是一天拖过一天……但他错了,而他犯过的错难道还不够多吗?不够多到记取教训,负起该负的责任吗?他垂眼,深吸口气,「黄先生,你放心,董事会的事就交给我处理,我也会去找全美国最好的医师来为Kelly治疗,一定想办法让她醒过来。」他向黄先生这样保证。
黄先生却是表情绝望,「Dennis,我想Kelly不会醒来了,她根本不想醒来,」他无奈摇头,「也许,我该带她回家,也许…她想要回家。」尾音颤抖。
韩向天瞠目看着黄先生,曾经在他心里,黄先生是商场上永不低头的小巨人,但如今,昔日的巨人驼着背,愁着脸,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身形整整缩小了一号。韩向天至此终於明白,摆在他眼前的责任,不只是病床上昏迷不醒的Kelly,还包括这位曾经对他有恩的孤单老人。「好,我们一起带她回家。」韩向天做下允诺,不能後悔,无法回头。
此刻他歉疚看着怀里的香香,知道自己两边不是,顾得了这头,便顾不了那头,但他已经没有选择,或者说命运早就替他做了选择。
香香眼里没有怨怼,自Kelly出事以来,她对他始终体贴温柔,绝口不提未来,不给压力,在这段黑暗的日子里,她是他唯一的光亮与出口,他千万舍她不下,但心里比谁都知道,他们没有未来,再也没有。
香香踮起脚尖,轻轻一吻,在他唇上,强作笑容,「我懂,我都懂,我不会怪你,你去做你该做的事,不用管我,真的。」她低头握住他的大手,给他力量,「现在只有Kelly的事最重要,黄先生也是,他只能靠你帮他,你是他唯一的希望。」她愿意退让,心甘情愿,因为她也和他一样,没有选择。
韩向天唇边一抹苦笑:「我曾经答应过Kelly,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实现诺言……」他开始低泣,「我好恨……恨我自己,我对不起Kelly,也对不起你。」
「别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尽力了。」香香温柔安慰他,踮起脚尖,抬起小脸,去吻那一颗颗男儿不轻弹的眼泪,温香的唇印断续落在他的浓眉、他的眼睑、他的颊、他的腮…及至於他的唇上,她细细吻他,温热鼻息如暖香春风轻拂他脸上。
韩向天闭上眼睛,全心感受……她的吻、她的气息、她的存在,情不自禁,伸出长臂圈住伊人,低下头颅回吻她,一口接一口。他好想要更多,更多的香香,彷佛能从她甜美的唇里吸取源源力量去面对明天未知的险恶。他停不下来,他只想要她,更多的她,全部的她,他大口复大口地吻,提起那婀娜的身子,收紧双臂,不想明天……
她愿意,一千一万个愿意,就算没有明天,她也愿意飞蛾扑火,不见明日太阳。
他的唇…火热滑向她裸白的颈,大掌去探那微敞的衣襟,香香一阵轻颤,「小天……」她娇喘、她嘤咛,她细声唤他名字,伸出藕臂,勾住他颈背,紧紧攀住,身子被他的吻撩拨得像在太空浮游、又像深渊坠落,她自甘陷溺在这没有方向没有重力的欲浪世界里,又惊又喜又慌……
突然,没有预警,他放开她,一把推开,身子背了过去,窗外月光,冷冷探进,覆上他悬崖勒马的孤绝背影。
香香揪着心,慢慢走近,伸手从他身後紧紧抱住,小脸偎上宽厚的背,「小天,别这样,你知道,我愿意的。」她低声求他。
「忘了我吧,香香,从今以後,忘了我,我已经误了Kelly的一生,不能也误了你。」韩向天握紧拳头,没有转身,没有回头,哑着声音,冷绝回她。
香香不再说话,时间静止,温热眼泪如伤心河流,一路流淌,蜿蜒漫向他背後白衫,深深浅浅,曲折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