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壹。
彼时天候已近孟秋，风夹带几分清寒，如此恬淡，那样不易令人察觉。夕阳余暖的光线映入轻薄如蝉翼的纱窗内，透着几分疏落，纱窗外的叶也已通红，纱窗朦胧，枫叶初红，望去尽是一片妖异的美，桂花此时开的正好，余香嫋嫋，又映着枫叶的红，妍丽至极，透出一片宁静的祥和。
静谧的时光流逝如指尖的沙。
我站在上林苑内的一处小阁楼上，眺望着上林苑的景象，不知觉中，眸中的事物全变的模糊恍惚，思绪承载了惆怅的文字，无法言喻的哀愁咏上一首曲子，於是，我兀自笑了，笑得没有来由，却笑得开怀。
我已经十五了呢。
低首垂眸，我也已至及笄之年，若放在寻常百姓家，是能许配婚嫁，嫁为人妇，只不过在宫中身为舞姬，若要许配意是要主子同意才作数。而算算到娘娘的身旁伺候亦有三年多，至今我仍不解舅母为何坚持举荐我入仁寿宫伺候。
我自幼失沽，母亲是先帝宜妃的贴身侍女，後在宜妃登上太后宝座时赐婚给同为太后心腹的太医，也就是我的父亲，不过他们都在我两岁时双双逝世，於是在慈甯宫的掌事姑姑——舅母收养了我，我便成为太后身旁的陪侍，而当时太后膝下无女，又看在母亲跟随她多年的情分上，待我亦是不错，於是，我所有的时光都陪伴着太后，与她对弈，有时跳舞给她看，或是吟诗作对，很是平静却温暖。
十二岁那年，太后病重，舅母以我年幼无识不宜打扰太后娘娘养病为由，将我送至仁寿宫伺候宠冠六宫的禧妃沈氏，禧妃娘娘待我们下人总是不冷不热的，说不上好，倒也说不上坏，就淡淡的，跟寻常的主子没什麽两样。不过禧妃既然是我的主子，是为正二品妃又帝宠不衰，我们作奴才的自然也是得脸的，明里暗里，别的宫的宫娥们瞧我从前是太后身旁的侍女，如今好歹又是禧妃的人，待我倒是挺客气的，没受过什麽气，日子倒也平顺。
只不过我总有一个疑惑在心头，既然说禧妃宠冠六宫，可咱们这些侍女几乎没一个见过皇上，每当皇上来临时，禧妃总不许我们出现在皇上跟前，只留内监伺候，这一点咱作下人的自然明白是禧妃不愿皇上与她的侍女有瓜葛，可如此作不是太明显了麽？莫非皇上对禧妃的宠爱就纵容到如此地步？
忆及此，我有些哑然失笑。
「绾绾，沐姑姑找你呢。」我蓦然回首，一张白净清秀的小脸蛋，身量娇小，一袭碧绿色宫装，原来是绿影。绿影是长乐宫苏昭仪的小侍女，因着风趣可爱，不仅苏昭仪疼宠，连皇上都另眼相待，听闻待苏昭仪的寿辰之际，也要荣升了，因此现在大部分的人都把她当半个主子看待了。
我微露讶异，心想舅母怎会差绿影来呢？
「多谢绿影姐姐告知。」我略略一福，「那绾绾先去沐姑姑那了。」
绿影只点头示意，於是我转身便立即往慈甯宫去。
※
我站在慈甯宫门前，方才请了袭清姊姊通报舅母，如今太后病重，若非有旨意者是不得擅入慈甯宫的，因此我只能在门前稍後。
半晌我便闻得一阵密密的脚步声，我一回首，正是舅母和袭清姊姊。
「绾绾，你随我来。」我低首应声，垂眸随着舅母的脚步，思绪飘忽，好些日子没踏入慈甯宫，一景一物仍是依旧，不过於我眼中，再也不复以往。
长长的走道，打一个弯进了较为偏僻的阁楼，那是咱们宫娥们的寝间，从前我和舅母也是同睡这儿的，可如今我的房间好像已经有人入主了，思及此，有些物是人非的惆怅。
旋身踏入了舅母的寝间，朴素如从前，舅母迳自坐了下来，接着一扬眉，示意我也坐下，我颔首，亦坐了下来。
「绾绾，进宫这般久了，你可曾见过皇上？」舅母脸色有些苍白，她神情肃然，双眸锐利，瞧得我背後有些发凉。
我摇首，从前在慈甯宫，皇上来探望太后时，太后总要我回避，而到了禧妃宫中更别说了，因此说来有点可笑，入宫都十三年了，还不曾见得龙颜。
舅母有些忧心的蹙起眉头，「绾绾，你要懂得避嫌的。」我低眸不语，舅母絮絮的说着，「绾绾，舅母知道你心思单纯，可这宫中的险恶，舅母相信，以你的聪慧不是不懂，如今禧妃与苏昭仪水火不容，苏昭仪身边先是得了一个刘彩女，绿影又受了皇上宠幸，难免皇上偏袒苏昭仪些，禧妃心里自然就不痛快，而最近我这略有听闻说，禧妃欲效法苏昭仪，只怕……」她意味深长的瞧了我一眼，「你姿色又远在刘彩女与绿影之上。」
我了解舅母的意思，她是怕，禧妃要我替她去争宠。
「绾绾志不在此，绾绾只盼平静度日，了此余生。」我恭谨的回道，「只盼舅母能成全绾绾。」
舅母神情复杂的盯着我瞧，须臾，她方道，「罢了，你也别出来太久，若让人落了闲话可不好，先回仁寿宫伺候吧。
我颔首，「是，多谢舅母提醒。」接着起身福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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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得心里闷得慌，我没有如舅母所吩咐的回仁寿宫，而是先到了上林苑散散心，观赏着秋景如诗，可此时此刻的我，却早已没有心思去探究了。
蹲下身，我拾起片片落叶，不禁叹了口气，略略念起了《秋声赋》接着身後忽而响起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你这小宫女倒是挺有才情的。」
我猛一回头，眸前霎时出现一名男子，他神容镌美，略带着几分妖娆之气更胜女子，隐隐含笑，眉如墨，鬓如裁，双眸漆黑如墨玉，肌肤晶莹剔透，竟是更胜女子之美貌！
我飞快的扫了一眼他的穿着，他衣裳华而不俗，头戴通天冠，应是天皇贵胄。略略估出了他的身分後，我赶紧起身福了一礼，低眉顺眼，「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他「嗯」了一声，扬手道，「平身吧。」接着略带着几分玩味似的问我，「小宫女，你叫什麽名字？」
我微微蹙眉，心中不禁略感不悦，然而表面又露不得半分，可又不知眼前此人是何身分，思绪转了几回，别轻易得罪人为上！遂然，「奴婢是仁寿宫伺候禧妃娘娘的绾绾。」
「哦，你可有念过书？」
我有些不耐，不欲再与他多说，「奴婢从前是替皇太后抄经读信的，因此略识的几个字。」接着一福为礼，「奴婢还有要事在身，先告退了。」
语落，我便旋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