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夢令 — 前篇 逝去的夢

正文 如夢令 — 前篇 逝去的夢

(那个夜夜在我梦中出现的女孩)

「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风姊用她那迷蒙的眼神看着我,那深深的旋涡中,彷佛有种力量,看穿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我想,至少我该陪她走完这最後一程...」我喃喃地说着,彷若一具失去了魂魄的躯体,飘然离去...

八月的台北,天空飘着丝丝雨点;公车塞在路上,看时间,应该是晚了,但是,应该还可以赶得及在仪式开始前进去吧!

这个暑假是我这一生最痛苦的一段日子,那场车祸虽然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任何伤痕,但却已经将我的心,彻底毁灭;到这一刻,我仍不愿意相信你已经离我远去。

车子转进了巷子,蒙蒙的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雨中的亭子,石椅上躺着一个身影,眼前的景象好像似曾熟悉,画面开始模糊了起来;耳边突然有阵熟悉的低吟,好熟悉的一首歌,就是它开始了这一切的吧...

升大二的那年暑假,我刚结束了我的初恋,这麽说或许不对,因为我爱着的那个她并没有喜欢过我,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单恋而已。

才开学没多久,校园里多了不少陌生的脸孔,只不过,这一切对於本来就不擅交际的我而言,并没有什麽太大的不同,不论是新生还是旧生,我所认识的都很有限,在我看来,不过就是走了一群陌人,又来了一群陌生人而已。

九月的傍晚,天空满布着彩霞,夕阳躲躲藏藏地在云间窥探着,大操场边的亭子,一直是我最喜欢留连的地方,只要是晴朗的午後,我都会选在放学後来到这里,一个人躺在石椅上,看着天边的夕阳没入了都市丛林,待霞光散去後,再慢慢走回所租的住处。

暖暖的夕照洒在我的身上,一种懒洋洋的感觉油然而生;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低吟,是首西洋的抒情歌曲吧,我说不出歌名,也唱不太出来,但那旋律却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它彷佛是在低诉着我心里的伤痛。

睁开眼看去,是个长发飘逸的背影,纤细的双肩,瘦弱的身形,给人一种好深的孤寂,那样的肩膀如何承受这样的悲伤?

一阵风吹来,吹开了长发,风沙转动了那张秀丽的脸庞,也令我闭上了眼;风息了,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灵动的波中,带了些许莫名的愁。

「对不起!吵到你了!」

「没关系!我没有睡!」看着你,我的心情竟也静了下来。

「这首歌应该不太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吧!」

「是吗?那你认为我应该适合什麽歌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说什麽呢?我不知道,我只能苦笑。

「我只是纯粹喜欢它而已,它很好听啊!」

「是啊!只是有点感伤。」

「你不喜欢这样的歌吗?」

我说不出话来,我并不是不喜欢,相反的,有时我喜欢藉着它们来好好哭一场。

「还是你怕勾起伤心事?」

「也许是吧!你又为什麽喜欢呢?」

「喜欢一首歌需要理由吗?只要它的旋律够好,我都会很喜欢。」

「说的也是!」

你回了我一个微笑,又自顾地戴起耳机,继续哼起那首歌...

沈浸在回忆中的我被人叫了起来,车到站了,司机好心地叫我下车,我走下公车,思绪还在回忆中狂奔;你那时的笑,带着淡淡的愁,我永远都忘不了,记忆中,你从来都没有开心地笑过,在你眼中,永远有着挥之不去的轻愁...

上了大学的我,为了不想在家里成天听人唠叨,放弃了南部的大学,来到台北念书,由於不想和其它人在私生活上有太多接触,於是一个人住在学校外的出租公寓里;也由於个性使然,我和同班同学也很少有什麽交集,即使是假日,大部份的时间也是一个人耗在房间里较多;要约我出去,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打开收音机,ICRT正放着一首英文老歌,是那个旋律,这让我想起了你;在学校里偶而见了几次面,你一直是轻轻地含首,回应着我的傻笑,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对话,但不知为什麽,我却愈来愈期待与你的不期而遇。

歌放完了,外面的天空是淡淡的蓝,初秋的午后,空气里还在着一点点烦人的闷热。

看样子天气应该不会那麽快变,心里盘算着,闷在房里也是热得难过,还是出去走走吧!

但是一向不喜玩乐的我,就算走出了房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往哪去,於是乎,我又习惯性地走向了那个小地方─梦筑;那是个小小的泡沫红茶店,长长的吧台,柔媚的灯光,加上轻轻慢慢的钢琴伴奏乐,总让我能静静地坐在那观察着来往的行人,想着许许多多的事。

吧台里,风姊仍在忙着,这家店是她开的,看不出来她到底多大了,只觉得她彷若经历了很多,总是能一眼就看穿我需要什麽,好像知道我心里想些什麽一样,但又从不说穿,总是默默地给我一杯和我的心境很像的饮料,让我独自一人品嚐心里的滋味。

「怎麽啦!看起来像很没精神的样子?」

「没有啦!在房里有点闷,就想出来走走,也没什麽地方好去,想想就到这里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麽。」

「这世上的事都早已有了安排,你既然来到这,就一定有其原因;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有什麽在这等着你。」风姊给了我一杯淡绿色的饮料,有着淡淡甜甜的草香。

「这是什麽?」

「无名!」

「无名?」

「你既为无名而来,何彷就无名而醉?」

这就是风姊,永远有着许多深不可测的言语。

浅嚐一口,薄薄的酒香在口中化开,彷佛在心中空白处填满了什麽,是那个叫人心动的身影。

耳边有个声音在飘着,轻轻柔柔的英文老歌;我睁开眼,你那淡淡的笑就在我的眼前。

「Hi!」

「啊!Hi!」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什麽话才好。

「你住这附近啊?」

「是啊!你也是啊?」

「没有,我住校!你知道这附近有哪里房租比较便宜的吗?我下学期想搬出来住。」

「有啊!我房间对面那间还空的,也还算便宜啊!」

「真的吗?可以带我去看看吗?」你眼中焕发的神采,一时之间让我意乱神迷。

「啊!好啊!」我立即起身,我想此时的我一定很像一个白痴吧!

「等一下没关系啦,等你把东西喝完好了,反正我今天没有要干嘛,有的是时间。」你拉开我身旁的椅子,随意点了杯饮料,就这麽和我并肩坐着,很自然地聊了起来。

我的心有种难掩的欣喜,我总算是和你说了话,也总算是知道了你的名字-林梦如....

走在街道上,我的目的地就在眼前,但在我心中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抗拒着我前进,我真的不愿去面对,但却不得不去面对;心在去与不去中拉扯,喉间因为哽咽而疼痛着,每走一步,就像在我心里狠狠的划了一刀。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我带着伞,却仍是任由雨水不断飘洒在我的身上。

「你喜欢淋雨吗?」这是你曾经问过我的话语...

在知道你有意搬出宿舍以後,我开始留意起周遭的租屋广告,总是在看到广告之後,先行一步去看看,再用带你去看房子为藉口约你出来;别有居心的我,总是会选在才放学,还未到晚饭时间的时候,带你去看屋子,再找藉口带你到梦筑用餐,藉着与你攀谈,感觉上好似与你更加亲近。

我们总是天南地北地随便乱聊,有什麽聊什麽,我试图从你的话语中找到你的兴趣,再从中找出下一次与你聊天的话题,从电影到音乐,从服装到天气,每次总要聊到宿舍快关门了,我才依依不舍地和你道再见,看着你毫无依恋地快步离去。

初冬的夜里,凉凉空气里有些许雾气,还带着点微湿的寒意;坐在梦筑最靠近门口的位子上,我俩并没有在聊什麽,你静静地望着外面的天空,看着自空中飘然落下的水雾。

看着你专注的侧脸,我迷失在你那忧郁的眼神之中,不知为了什麽,此刻的你,看起来似乎承载了全世界的哀伤。

「你喜欢淋雨吗?」

「啊!什麽?」回神的瞬间,我没注意到你问了什麽。

「有时候,我很喜欢走在像现在这样的空气里。」彷若没注意到我的失态,又像是你根本只是在自问自答:「任这样细细的雨滴浸湿我全身,好像这样就可以代替我哭不出来的眼泪一样。」

「发生了什麽事吗?」

「没什麽!」你收回了看着天空的视线,浅嚐着面前湛蓝的冷饮。

「你如果有什麽伤心事,想个地方哭泣,我可以把我的肩膀借给你。」

「其实人会哭泣,并不一定是真的有什麽伤心事,真的伤心到了极点,泪水反而会流不下来。」

你这一翻话,我一直到今天,才算体会到了,心痛到了极点,泪水忘了要怎麽流下来,只好靠着老天的帮忙,让自己的痛能够倾泻出来。

在礼堂内,人们在我身旁吵闹着,要不是这场雨拖延了整个进度;我大概来不及见你最後一面了;我远离着人们站着,外面的雨声,室内人们的吵杂声,对我而言,都好像是数万光年以外的世界一般;在这白纱与鲜花所装饰出来的地方,那种沈重的空气,令我快要窒息,梦如,我终於知道了你为什麽会害怕这样的地方了....

西门町的午後,天空阴沈沈的,前几天听你说有一部电影还不错,为了想和你聊它,我独自一个人来到这里;早上出门时,天气就有点怪怪的了,但是我还是心存侥幸,并没有带伞出门,看完了早场的电影,现在已经是差不多正午了;离开戏院才走没几步路,天空就开始下起雨来了。

眼看着雨势愈下愈大,我不得不在雨中奔跑起来,一身狼狈的我,只想找个可以避雨的栖身之所。

转入了一条远离车潮的巷子,眼见前方一栋公寓的屋檐下似乎可以躲雨,连忙冲了进去;正在庆幸之际,突然有人自旁边冲了过来,眼见即将撞在一起,我连忙伸手去扶住。

「对不起!」这句话从我俩人的口中说出,这才认出是你。

你看着我的狼狈样,淡淡地笑了起来,大概是被你感染了,我也笑了;看着你被雨水打湿的衣裳,白色的衬衫已成半透明状,再也遮掩不住你纤细的身子,那若隐若现的肌肤,令我一时看傻了眼。

「色狼。」你似乎发现了,娇羞的用手挡住胸前,我也不好意思的把视线移开,看到你羞红的脸,是那麽的娇美,令我情不自禁的入了迷,第一次发现你竟是如此的美丽。

突然间,你的眼眸充满了我整个视线,是你靠近了我的脸,凝视着我的眼,让我回到现实。

「你在看什麽啊?」你如此问我,却叫我不知如何回答。

「你脸红了哦!是不是刚才在想什麽邪恶的事啊?」这更我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突然间,後方的屋子里传来了一声钟响,回头看去,原来这一家人正在办丧事,在屋子里搭了一个灵堂。

看着屋里的情形,听着道士轻细地颂经声,你的身体向我靠了过来,从你的动作我知道你在害怕;我下意识地搂住你的肩,任你依偎在我的怀中。

「我不喜欢灵堂!」你对我如此说着:「每次看到灵堂,就会联想到我的丧礼。」

「不要想那麽多,你还很年轻嘛!」

「人不是只有老了才会死!」你的声音中有着好深的落莫。

看着这样的你,我好心痛,我不明白为什麽年纪轻轻的你,会有着如此悲观的想法,在你这个年纪,不是正应该开心地迎接着每一天的吗?

「你不要这麽悲观嘛!」

沈重的经文,使你的身子更缩进了我的胸膛,你微微颤抖的身体,让我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寒意,彷若我怀中的你,正逐渐离我远去,我只能紧抱着你,让胸口紧压的痛,证实你还在我怀中。

「我们不要待在这了儿了好吗?」你的声音有如在寒冰中颤抖着。

看到你如此地害怕,我的心有如刀割,好恨自己没有能力让你不再害怕。

天空的雨有转小的趋势,我看着大街上稀疏的车流盘算着,这场雨应该还会下一阵子,虽然已经转小了,但公车站牌那里并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倒不如另找个地方先躲一阵子,待雨停了以後再走。

「吃过中餐没?」你摇摇头。

「走!我带你去吃麦当劳!」我拉着你穿过街道,这让我感觉好似带着你穿越恐惧,保护着你,不让你受任何伤害;在此刻我深深地感觉到,我是如此真实地拥有你。

棺盖盖上了,将你隔离在那黑暗之中,我心底呐喊着:『不要啊!她会怕黑啊!』

你是如此娇弱地需要人保护,你害怕一个人的黑暗;这一次,我明知道你怕,却只能眼看着你独自承受,违背了我的诺言,不能再给你任何安慰…

原谅我!梦如,我没法如我所承诺的保护着你,原谅我…

那个夜晚我在心底许下了承诺,承诺要一直保护着你,虽然未曾说出口,但它是我心中一个永远的印记。

放寒假时,你搬出了宿舍,住进了我对面那间空置已久的房间;其实在这儿附近比这间好而且便宜的空房间多的是,但每次我带你去看房子的时候,都故意跳过那些地方,也许是因为我的私心吧,我想留你在我身边,就算不能真的拥有你,至少我可以天天看得见你。

四月初的春假,整整有一个礼拜的假期,可是我并不想回家,藉着要打工的理由留在宿舍里,我知道你也没回去,虽然不知道是为什麽,但我却感到高兴,至少我并不寂寞,我和我最喜欢的人在一起。

半夜两点,一切都变得好安静,坐在书桌前的我,一个人静静地画着人像素描。

突然间眼前一黑,停电了;於此同时,门外传来你的惊叫声,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连忙向着门口冲去,也不管一路上是否踢到了什麽,门一打开,就见你向着我扑了过来,我将你拥入怀中;你那娇弱的身躯颤抖着你的恐惧,像利刃狠狠划过我的心。

「怎麽了!」我好恨我自己,只能如此焦急地询问,却不能分担任何一些你的惧怕。

「我怕黑,一个人待在黑暗的房里好可怕。」

「不要怕!你不是一个人,有我在这儿陪你。」但我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把你紧紧地拥在怀中。

「我可不可以到你房里?」你颤抖着问着,这是我永远不会拒绝的请求。

「好啊!」

我在黑暗中摸出了一些蜡烛,那是上次停电时买的;点亮烛光,这个小天地只有我和你相依偎,多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那我就可以永远地拥着你。

「你在画画啊?」你注意到我那零乱的书桌了。

「画人像素描!」

「可以让我看看吗?」

「好啊!」取出我所有的素描簿,我画的其实不该算好,但我有自信也不算差,这是个我引以自豪的才艺呢!

「画得好像哦!」轻倚在怀中,你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我都是照着明星的照片画的。」

「那我给你我的照片,你可以帮我画一张吗?」

「好啊!」

你转头看了看门外自己的房间,似乎在挣扎着该不该回去拿。

「明天再给我好了!」

「好吧!」你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害怕。

这一夜,就在我房中,我们围着烛火,你在我怀中沈沈睡去,我却因为此刻的幸福而失眠。

看着你安详熟睡的脸庞,我在心底暗暗地对自己发誓,我要成为你永远的守护,随时随地守在你身旁保护着你,不再让你害怕。

天明时分,你拿照片来给我时,发现我脚上的瘀青,我才惊昨晚踢到东西,那时你为我心焦的模样,永远烙印在我心底。

在馆内的仪式结束了,但外面的雨还在下,也因此送往公墓的行程被担搁了下来。

不参加送葬的人都冒着雨先走了,而我还在角落,只为了多陪你一点;墙上你那张黑白照片,有种绝望的凄凉,恍若隔世的空洞,在我心中扩散开来;黑白照片上的线条,让我想起我为你画的每一张素描画,虽那同样的一张,但我总是不停地画着,每一次都会着不同的感受...

第二个学期开始之後,你开始了你的打工生涯,每天总要到快接近零晨才会回来,我和你见面的时间自然也就少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不自主地想起你,只有笔下你的身影,能稍稍弥补我思念的心。

梦筑的深夜特别的静,整个店里只剩我一个客人,风姊在靠吧台的窗旁加了张桌子,坐在那儿,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住的那栋公寓的大门,现在,那个位子成了我的最爱。

「又在画她啊!」不知何时,风姊已经将店里收拾好,来到了我的身边。

在这个位子上,这张画我已不知画了多少次,风姊自然也看出了我的心事。

「画来画去也是这张,画不厌吗?」

「怎麽会呢!」怎麽会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我始终画不厌,大概这是我唯一的一张照片吧!

「痴心当作落花,怎奈流水始终无情。」

面对她的言语,我只能苦笑着作为回应。

「别把画当真了!再怎麽样它也不是真的那个人;机会是不等人的,过了就没了!」

「你想说什麽?」

「没什麽!我要关门了,你要不要先回去?」

「我还不想走,我还想坐一下!」

「那好!等下自己从後门走!」

风姊关上大门便自顾自地上楼去了,望着窗外那一片漆黑的寂静,我的心没来由的一阵酸,这就是我吗?一个如此孤寂的男子。

对街的铁门,那就是我住的地方,零晨的街道,如此冷清且空洞。

有台机车疾驶了过来,就停在那铁门前,熟悉的身影从後座跨了下来,那张脸,让我的心冻结在最深的恐惧中;他轻轻地吻了你,再扬长而去,我的心似乎被撕裂开来,被狠狠地摧残着。

你为什麽要背叛我?为什麽?我对你的一片痴心,你为什麽要如此对我?

站在你的房门口,我不知道为什麽?我鼓不起勇气敲门,手凝结在半空中,心中思绪纷乱,怎样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门开了,你站在我面前,有点错愕:「你干嘛啊?」

「我...没有...」我还是没有勇气。

「你房里有电视对不对?」我点点头。

「我可以进去看一下新闻吗?」

「啊!可...可以啊!」

「你怎麽啦?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没...没有...」虽然已经被你看出来了,但我却不肯承认。

坐在电视机前,两人默默无语,这个气氛让我快要窒息,我的心快要爆炸了,有种东西似乎不吐不快。

「那个人是谁啊?」终於问出口了!但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感到很傻。

「谁啊?」

「刚送你回来的...」不知为什麽,我的声音似乎逐渐消失。

「他啊!」你甜甜的一笑:「他是我在加油站认识的一个朋友,只是普通朋友啦!」

「哦!」看到你那笑容,我就知道你和他并不只是朋友,这样的谎言,我怎会不知道。

「他说怕我太晚回来会危险,就常主动送我回来。」看到你说到他的时候所露出来的笑容,我突然释怀了!你从没如此坦然的笑过,虽然仍掩不住你那淡淡的愁,但其中的甜蜜,是从来也没有过的。

这就够了!我对着自己这样说,虽然明知是在骗自己,但够了,能这样就很够了...

雨终於停了,送葬的队伍开始向着公墓出发;在郁闷的空气中前进,我的每一步都是踩在伤痛上,这路的尽头是永别,我是多麽不愿走在这上面,但冰冷的你,却逼迫着我走下去。

队伍转入了公墓,这儿该是终点站了,但是再见的话语,我却怎麽也说不出口。

棺木暂停在墓穴旁,等待着牧师举行仪式,我多麽站想在一旁守着你,即使是短短的一分钟,我也愿意用所剩的一生来换。

老天大概是到我心里的呼喊,也在可怜我吧,那泪水又再度落下,等候的人们纷纷躲入预先搭好的棚架下,我跟在人群後面,慢慢地走向雨棚。

突地回头,却见到你一个人独自在雨中,大家似乎都已忘了你的存在;我不管别人会怎麽看我,随手扯下临近棚架的棚布,回到了你的身旁,将它轻轻地盖在你身上。

「不要着凉了。」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又是个下雨天,好好的一个星期天,我竟被大雨困在房间中,呆呆的看着窗外的雨丝发呆。初春的梅雨季,总是这样让人感到烦闷。

楼下传来匆促的开门与关门的声响,我开门看去,只见你全身湿淋淋的跑了上来,脸上带着许忧伤,竟让我有种错觉,分不清你脸上的是泪水还雨水。

「没带伞啊!」和你站在你房门外,我看着你那被雨打湿的长发,心中十分不忍。

「嗯!」你将房门开,回过头来站在门口和我说话:「早上没有下雨,所以我忘了带伞。」

「他呢?怎麽没送你回来?」你和他在一起似乎已经是事实了!

「他啊!哼!」你淡淡地冷哼,语气中带着好深的落莫,退到了房间里。

「怎麽了?」我追上前去。

「没什麽!」你倚着门边的墙,任雨滴顺着你的发稍滴落,似有满腹委曲,但又不愿说出口;我不敢再问,只能看着你身形这麽地沈没在寂寞的深渊。

「这种天气很不稳定,出门在外最好把伞带着。」实在不知该说些什麽,就只能说着这样毫无关联的话语。

「嗯!谢谢!」

「以後再碰到这种情形,如果他不去接你,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我知道我给不了你所想要的,但至少这是我可以为你做的。

「真的吗?谢谢你!你真好。」突然间,你的脸上出现了一些似笑非笑的神情,似在感叹些什麽,又似在伤痛着些什麽。

「从来没有人对我那麽好,那麽关心过我。」你的话勾起我心中的不忍,你好似一个受了伤的小动物,极需要他人的关爱与呵护。

「他呢?他对你不好吗?」

你的沈默令我心痛,我真恨我自己,为什麽不能给你快乐,为什麽要把你交到他手中,让他如此地折磨你,我好恨!

「你不要难过了!我会一直这儿,一直这样关心你的!」脱口而出的话,连我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讶异地看着我,眼中透露出的,似是不舍,又似是感激,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我一直看着,直到我沈迷了。

「谢谢你!你对我真好,我认你当我乾哥好不好?」

我的脑中轰然的一阵巨响,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我心头;我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回话,这是怎麽一回事,怎麽会这样,这不是我要的啊!我脑中一片空白,这世界彷佛停住了一般,所有的一切全停在这一刻。

但我看着你的眼,你眼中那期盼的光芒告诉了我你是如此的希望,你从未求过我什麽,如今我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我仍无法拒绝你如此的请求,我软化了,我软化在你那纯净的目光下。

「好~~」这个好,说得我好痛,我是多麽不愿意说出口。

『好个屁!』我在心里叫着,我是如此喜欢你,如此深深地为你甘愿付出所有,但如今却换来如此心痛的结局,叫我如何能平复心中的激动;我多想让你知道我是多麽地爱着你,多想让你知道我是这麽地渴望保护你,我不甘心只是你的乾哥哥,我不是要这样的关系啊。

你依旧看着我,用你那无邪的眼神;看着你全身湿淋淋地陪我站在门口,我心有不忍,此刻的痛,已转为为你心受怕的痛。

「快去换件衣服吧!不要着凉了。」

「你站在这叫我怎麽换啊?」我这才惊觉我正挡在你的房门口,让你无法将门关起来。

我悄然地退出你的房间,看着你关上房门,而我只能彷若一只行屍走肉般,一边品味着刚才那锥心的痛,一边向梦筑走去。

「喝吧!醉过以後就可以想通了!」一瓶不知名的酒来到全身被雨淋湿的我面前,我放肆地狂喝着,像是要把这世上一切不痛快都喝尽。

我只求一醉,我希望就此一醉不醒,这样就不会有痛苦,不会有难过;烈酒烧痛了我的喉咙,但我的心更痛,如果能用酒麻醉了我的心,即使被它烧痛了所有,也都值得。

雨下大了,把停留在你身旁的我,狠狠地从回忆中打醒;又或许,我不应该醒。

走回到棚内,看到一个贵妇人,正在人群中穿梭着,就像只花蝴蝶一样。

我知道她是你的母亲,刚才在灵堂内,她以乎哭得很伤心,彷若失去了你,就失去了全世界一样,一时间让我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如今却看见她如此大的转变,我才对你的话有所感触。

「啊!真想敢快结束,这种仪式好累人哦!」这句出自她口中的话,令我当下傻住了,世上真有这种母亲吗?

「你是我们家梦如的朋友啊!刚刚只顾躲雨,没注意到她在淋雨,谢谢你啊!」她来到我的面前,脸上堆满了虚伪的假笑。

『哼!真会演戏。』我心里如此咒骂着。

「我怎麽没听我们家梦如提起过你?」

口口声声说我们家的梦如,听来真是刺耳,我冷冷的应了一句:「你关心过她吗?」

「我知道我因为忙着我的事业,有比较疏忽她...」大概她也感受到我那冷漠的眼神了吧!也不再说下去,只是尴尬地站在那,我冷冷地走开,实在不想再看到她那张虚伪的脸,或许你对我说的,真的是对的...

自从当了你乾哥後,我们似乎变得更加亲密,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许多;早上一起走去学校,晚上你下了班到我房里看电视聊天,甚至有时你心情不好,连他也不想见的时候,却愿意和我一起静坐在梦筑,看着待上来来往往的人们;这让我感觉到,我们是更加的亲密了,也许这就是塞翁失马吧!

一早我敲你房门,门内传来你微弱的回声,你开门出来,见到你惨白的脸,我的心煞时凝结,心中纠结的情感,证明了我仍无法对你忘情。

「怎麽了?」我伸手探向你的额头,好烫。

「没事,只是有点着凉,休息一下就好了,乾哥,帮我请假好吗?」

「可是你烧得好厉害。要去看医生才行。」

「我等一下好一点会自己去。」

「好吧!要记得哦!」抱着不安的心情,我上学去了,整个上午都无法专心在课堂上,心头老怗记着你;中午,我回到宿舍,却见你昏倒在自己的房门口,全身的衣裳被汗浸湿,身子却不住地颤抖。

「梦如!」我惊叫着,抱起娇小的你,你仍昏睡着。

冲出大门,我拦下一辆计程车,直奔医院而去。

那个下午,我没去上课,守在你身边;一直到半夜你才醒过来。

醒来後的你,神情有点黯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多麽希望现在在我身边的是我妈而不是你,但那似乎不太可能。」

「当然啦!你这个小傻瓜,你妈在南部,怎麽可能上来照顾你!」

「就算我在她面前病倒,她也不会照顾我...」

你那哀伤的口气令我感到错愕,你这才缓缓说出了你家里的事,这些是你从来未曾对我提起的过往。

「我从小就没有了母亲。我爸说她生我时难产死掉了,为了照顾我,我爸也没有再娶;当我问起我母亲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张发黄了的照片,并把她形容成是世上最美好的母亲来安慰我。」

「虽然从小就没有了母爱,但我却拥有全世界最幸福的父爱。」你打开了你一直挂在身上的项链,里面放着一张,你父亲的相片:「但这一切却在我十四岁那年给毁了。」

「我十四岁那年,我爸下班後骑车来接我放学,在学校门口,被一辆大卡车撞上,就这麽走了,一直到他出殡的那天我才知道,我妈并没有死。」

到此,我终於知道你为什麽对人生会有如此悲观的想法,会说出“人不是只有老了才会死!”这种话语。

再你说下去,我才发现到,你所说的每句话,都是我完全无法想像的,自小倍受宠爱的我,满以为那些不幸的人,都是只有在电视里才看得到,但是听完你的故事,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来你母亲在怀了你的时候,认识了一位豪门大少爷,对方虽已有妻小,仍是极力追求她,也因此在你出生後没多久就和你父亲离婚,做了对方的情妇,同时掌管着一家小有规模的公司;并在几年後,他的正室过世後,正式嫁入豪门。

你的母亲并不爱你,和你父亲离婚之後,就从来就没有探望过你;在接到你父亲的死讯後,为了怕人非议,才找上你和你相认。

但是你母亲的新家庭无法容纳你,她对你也毫不关心,因此你从来也没有感受过丝毫的母爱;在你心中最深的遗憾,竟是未曾吃过母亲亲手煮的早餐,而你最大的心愿,竟是将我今天的位置,换成你的妈妈。

「家豪哥你知道吗,我爸是死在我的怀中的。」你看着项链上的照片:「那是初秋的下午,那天天空好红,夕阳好美,我因为贪看夕阳,所以晚了一点走出校门,他就这样走了,我真的好难过,如果我不是为了看夕阳,也许就可以早点出来,也许他就不会被撞上了...」

「不要这样!那不是你的错!」我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能这麽说着。

「你和我爸说的一样,他也是这样说的。」你转头看着我,但眼神却飘到了好远的地方:「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天的夕阳和我爸走时那天好像。」

「看着那样的夕阳,我总觉得,我爸是让它给带走的,他一定是等在那抹夕阳下,等着和我相聚的那天到来。」

「我想,他会希望那天愈晚到愈好。」我看着你的眼,好怕你被心中的黑暗给吞噬:「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才行!你喜欢看夕阳,八里左岸的夕阳就很漂亮,以後我天天带你去看好吗?」

「嗯!」你的目光终於在我脸上凝聚,你带着淡淡笑点头,脸上有着一些安慰的喜悦:「家豪哥!答应我,你要一直对我这麽好,我好怕连你都不理我了,那我就什麽都没有了!」你的言语中有着好深好深的痛,我终於知道,你为什麽永远在笑容里有着淡淡的愁。

「我答应你,我会一直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守着你,保护你,绝不会背弃你。」这是我真心的话语,我会永远记得...

雨终归是停了,典礼再次继续。在牧师的祝祷词之後,众人注视着棺木缓缓落入墓穴之中,每个人手持一把泥土,依序走近墓穴,将最後的祝福,撒入永远的寂静。

撒落的泥土,像极了飞翔的尘沙,让我想起了每个和你一起在八里看夕阳的黄昏,在那里,有我们许许多多的回忆;我们同吃一枝霜淇淋,分享着从淡水买来的阿给,还有你轻倚在我肩上,对我诉说着与父亲间的点点滴滴,你说过,要把我当成他的替身,要我代替他守护着你的快乐,我打心里愿意...

我刻意走在最後,手中一串项链,随着泥土沈入地下;梦如,我爱你;这句话我从来不敢对你说,那天醒来,我想对你说,但却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说出口,似乎已经太晚了,如果那一夜我说出口,是不是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放暑假了!我还是待在台北,实在不想回家去,每次回去都会听到不断的唠叨声,但想想,你连想人唠叨都没办法,我应该算是幸福了。待在宿舍里,今天晚上出奇的安静,三天不见你,我脑中全是你的影子。

窗外下雨了,这场雨很奇怪,把原本乾燥的地面,一下全打湿了,早上还是个大热天,晚上本来还看到月亮的,过了午夜,竟然下起这麽一场大雨。

楼下传来一声好大声的关门声,里头包含了好深的愤恨与悲哀,我心中一阵悸动,连忙开了门,只见你全身被雨水包围地站在面前,脸上充满仇恨与伤悲,我一时之间竟吓呆了,只能呆站在那,说不出一句话来。

「家豪哥!」你哭着扑向我,在我怀中痛哭着,我不知所措,只能你用力的抱在怀中,像是如此可以给你和自己一种安慰。

「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不要吓我,怎麽啦!」满心的焦虑,不住的疑惑,排山倒海的恐惧向我袭来,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好怕,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害怕,好怕我会就这样失去你,我的手不住地抱紧,我不敢放手,我怕一放手就再也无法找回你...

过了许久,你才不再哭泣,我松开我的手,低下头来,看着你楚楚可怜的脸,我的心被它所触动。

我情不自禁地在你的唇上落下一吻,突然间心中一痛,立刻缩了回来,彷若做错事的小孩,我这是在趁你之危啊!你是如此信任我,而我却是个如此卑鄙的小人。

「对不起!」我不敢再看你,深怕会被你看穿我的心事。

你将我的脸拉回来,看着你的眼,我迷惑了!你眼中不再有深深的愁,取而代之的是清澈明亮的激动,不待我再多想,你的唇已封住我将要出口的话。

这刹那间,世界不再运行,时间不要飞越,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有个东西趁着我无法控制思想时,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再也无法多想什麽,一股迷乱的气息已冲散我的理智,我彷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所有的行动全被原始的欲望所支配,一步一步走入了最深最暗的深渊。

四唇交接,我们在床上不断地翻覆,缠绵着我们所有的爱恋,好像要用所有的热情,来熔化这人间的冰冷。

我不记得我们纠缠了多久,时间彷佛为我们而停止运转,整个世界已与我们无关,我的耳里,心里,眼里都被你占据;雨停了,风把门轻轻带上,一切已然停止,我抱着最美丽的梦,沈沈睡去。

早晨的鸟鸣伴着阳光把我轻轻唤醒,昨夜好似一场梦,但我知道那不是,枕边还残留着你的发香,零乱的床上,还可以看到昨夜激情的影子;枕边人虽已先行离去,但那令人痴醉的余温,叫我好舍不得离开这张床。

桌上有张纸条,伸手将它取过来:『家豪哥!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再也不会了。

直到昨天我才发现到,我竟是如此深爱着你,但我知道我不会是你所爱的人……』

看到此,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心中一阵绞痛,匆匆将衣服穿上,一开门,只见你的房门大开,房内空荡荡,你早已离去,忽地听到楼下传来关门声,我抱着一丝希望冲到楼下,向远处望去,你站在街口,手里提着你那只大皮箱。

「梦如!不要走!」我大叫着冲向前去,你回过头来,迟疑着我的行动,我不敢再有拖延,大步向你跑去,我要亲口对你说─我爱你。

街口一阵刺耳的煞车声,红色的魔鬼快速奔来;随着你的身影被狠狠地抛向墙角,我呆住了;死神扬着红色的长袍,带走我深爱的你,我无助地站在那里。

『谢谢你给了我这一生最美好的一夜………』竟成了你对我诀别的话语。

墓碑立起来了,我仍痴站在你面前;人群散了,我舍不得走,我恨这世界为什麽要这麽无情,才让你和我的心连在一起,又强行将你自我怀中夺去;我怨苍天,为什麽这麽不公平,才让你得到爱,就取走你的性命;我怒、我恨、我怨;手中的石子带着我所有的愤恨,冲向不知名的天际;树间的乌鸦似乎知道我的心,带着悲伤的哀鸣飞向天际,代我向老天泣诉着我的哀戚。

「梦如!」我嘶吼着,要把心中所有的悲恸释放出来,我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痛了;我无法再这样活下去,我失去了你,我就失去了所有,我不再是我...

西方的夕阳下站了一个身影,那是如此熟悉,以乎在等着我;仔细看去,是你在向我招手,我不敢相信它到底是真是假,我还在迟疑着,你已来到我面前;我伸出手,你就在那,是如此真实,将你紧紧抱入怀中,我的心,激荡着无数的涟漪,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我的泪流了下来,我再也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只能用力地抱着你,我绝不再让你从我怀中离开。

此时此刻,管它是真是假,是梦是幻,我只要拥有你就已足够;即便它是梦,我也望它永远不要醒来,让我永远在这场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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