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25

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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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没跟他说话,或许李锺祺自己也在思考吧,但他会怎麽想呢?我却一点都不了解。想找映竹聊一下,然而这几天房务部很忙,有些客房的设备正在汰换中,所以她也焦头烂额。都过了快一星期,她才有时间喘口气,拨了分机上来,问我下班後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先聊了点工作上的事,房务部过年前就申请的预算,今年度有许多该汰换的房间设备,最近都要赶着完工。已经累了好一阵子的映竹显得有些憔悴。但即使今天能够早点走人,她也没能立刻回家休息,找我一起到附近的百货公司,说要买生日礼物。

「你怎麽一天到晚在送人生日礼物?」我调侃她。

「好朋友生日不能不送,男朋友生日也不能不送呀,对吧?」她笑着说。

对於这个我只远远见过一次面的男人,要送些什麽,还真让人难以帮出主意。不过男人会需要的物事有限,想来想去也就那几样,所以理当不会太难挑。只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花了大把时间在瞎走。男装部里,看半天,映竹说不如继续往上走吧,她男人在投资顾问公司上班,平常就是个讲究衣着的人,衣柜里根本不缺什麽;再往上到礼品区,又晃一晃,什麽名片夹、领带夹,或者钢笔之类的,也都不缺。我说这要换作是李锺祺的生日礼物就好办了,去一趟万年百货,随便买几盒模型就可以交差了事。

「说到这个,你知道前几天他来休息室找我吗?」走着,映竹问我。

「不只知道,而且还因此跟他吵了一架呢。」我叹气。不过没把详细的内容告诉她,我只说是因为李锺祺在感情方面太畏缩,让人看了不耐烦。

「这个人就是这样呀,没办法。」她也苦笑,又担心地问我,这样吵架会不会影响到什麽。

「完全不会,你放心。」我带着笑回答,不过其实是心虚的。

逛着逛着,最後她买了一条很贵的项链,手工细腻,纯银材质,一个小小的十字架坠子,非常好看。结帐时,我稍微看了一下,不由得倒吐一口凉气,那一点点的分量,居然要价八千多元,看来果然很名牌。

「这话我跟李锺祺聊过,虽然他也一再安慰,但不知道为什麽,我总是觉得很惶恐。」映竹虽然带着笑,但却一点笑意都没有,问我这算不算是婚前恐惧症。

「我没结过婚,所以可能给不了答案。不过你惶恐的原因究竟是什麽呢?」买完东西,将礼盒收在包包里,一起在百货公司的咖啡店里坐下,橱窗外是缤纷的街景,树上缠满五颜六色的灯泡,绚烂,但却有点虚无飘渺,不真实的荒谬感,就跟我现在的感想一样,原来要结婚的、恋爱陷入胶着的,不管什麽处境,大家居然都一样惶恐不已。到底这城市里还有没有真正开心的人呀?看着窗外,我苦笑。

「好像离婚姻愈近,就离自己愈远。」她也看着窗外,说:「这几天很忙,跟他没什麽联络,所以才比较有时间好好想想,到底自己在干什麽,或者究竟想要什麽,甚至也会怀疑,我跟他是不是真的合适呢?结婚之後就会比较幸福吗?我想在这个婚姻里得到些什麽呢?」说着,她又把头转向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甚至还应该感谢你,因为上次你说李锺祺一直对我有感情,这件事真的让我很诧异,也不免要重新检讨自己看待这世界的眼光,对很多以前认为理所当然的一切都产生质疑。」

「这次你不但把问题想得有点多,而且也还有点远了。」我安慰她:「别让自己陷在这些反覆的漩涡中,这些事不是一步走、一步看,慢慢才会找到平衡的吗?」

「话是这麽说,但这毕竟是一条不能轻易回头的路呀,宁可事前先想清楚,不要事後才後悔,对吧?」

我点点头,每一种说法都很有道理,但谁也找不出最好的答案。映竹说不如找个机会,让我见见她男朋友,或许可以给比较明确的意见。

「不用见了,我一定会毫不留情,劝你立刻跟他结婚的,免得你哪天反悔又不嫁了,反而回过头来跟我抢李锺祺,那可就大事不妙了。」我哈哈大笑,逗得映竹也笑了出来。

李锺祺前几天跟我的不愉快,都是为了映竹,这些我其实也明白,但不管这男人怎麽样,至少,希望无论如何都不要影响映竹与我的关系。尽管我也清楚,这在本质上是一种矛盾,李锺祺只要一点摇摆,其实随时都可能左右我与映竹,但没办法,无论未来会如何,我只能尽量去控制,试着将对大家的伤害都减到最低。

吃完晚餐,本来还想再逛一下的,结果她的手机响起,从讲话的语调听来,应该是男朋友。本来两个人说得好好的,但映竹一说起她今天提早下班,却跟我在逛百货公司时,似乎她男朋友就不高兴了,几句话一过,映竹脸色也沉了下来。我本来想打打手势,叫映竹告诉那个男的,今天逛街可不是为了败家,而是在帮他挑礼物,然而手都还没抬起来呢,映竹表情一愣,跟着就把手机放下了。

「他挂你电话?」我咋舌。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她点头。

映竹说这是她觉得最感拉扯的地方,时间推着她往那个方向走,但每近一步,却发现问题好像就多一点,以前男朋友可以几天不联络,非得等女生打电话或发脾气了才找得到人,好不容易找到,却又一点不把这些事放心上,还说不是三岁小孩,有什麽好担心;现在情况却反过来,映竹在饭店忙了几天,整个人瘦了一圈,男朋友没有什麽安慰的话语,却因此而不高兴,她只是花两个小时来跟我逛一下,为的还是男朋友的生日礼物,结果惊喜都还没送到,却已经先被挂了电话。

「如果说这是因为两个人终於决定要结婚了,他因此才认为我的一举一动,或我的情绪与想法很重要,非得正视不可了,那是不是等於也就意味着,以前他从没把我放在眼里过?」映竹满是狐疑与懊恼地说:「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但这一点我却始终没有真正搞懂过。人的情绪究竟是怎麽变化的?我常常在这一分钟里让他宠爱有加,但下一分钟,也许因为问了什麽蠢问题,或者做了什麽蠢事,他脾气一上来,那所有的美好就全都毁了。到底为什麽会这样呢?我真的不明白。」

「这又是另一个牛角尖,拜托,千万别钻。」提醒她,我说。不想看她难过,也认为无须为了这种事而受委曲,我劝映竹再拨过去,约她男朋友出来,至少今晚可以把礼物先送一送。

「这样好吗?」她面有难色。

「有我这个外人在的话,他应该不会发那麽大火吧?」我说电灯泡有时候也是可以有好处的。再三劝说下,她才拨了电话,把人约过来。同时跟我介绍一下,称呼她男人小马就好,而我才知道,小马原来比映竹年轻几岁,今年才廿九。

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究竟能否算得上是期待的心情,陪她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本以为小马会过来一起喝咖啡的,没想到映竹电话又响,小马说他不上来了,叫我们走出百货公司的门口就好。纳闷着,我跟映竹只好搭手扶梯下楼,中间他又打来催促了一次。

到得门外,晚风甚凉,虽然不算太低温,但天空居然又飘起细雨。我们都只穿着单薄的外套,瑟缩着到了马路边,小马就在车上,也不下车,放下车窗,一脸不耐烦的问映竹:「你到底在忙什麽?」

「这几天饭店比较忙呀。」反而像个妈妈一样,映竹很温柔的声音,还问小马要不要一起吃饭。

「都几点了,还吃什麽饭。」他依旧是满脸不耐,看看我,又看看映竹,唠叨地说:「而且你说平常没空也就算了,今天难得正常下班,结果呢?一通电话也不打,还跟朋友跑来逛街?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耶,如果还有力气逛,那你乾脆就继续加班,赶快把工作做完就好了呀,难道不知道後头还有多少事吗?叫你跟婚纱店联络,去约时间试婚纱,拖拖拉拉的老说没空,现在却有时间逛街?」

那当下我感到非常错愕,从头到尾,映竹都站在车旁,吹着冷风,满脸歉意地陪笑道歉,而这个男人不但没下车,还大喇喇坐在车上唠叨个没完。我很想走过去,一脚踹烂他的车门,把他拖下来打一顿。眼看他还要继续罗唆下去,我带着笑容上前一步,跟映竹说:「不是有礼物要给小马?让他看一下嘛。」

这不说则已,我一讲,映竹把礼物一拿出来,小马当场发飙了,他连看都没看,光瞧包装盒上的商标,就一脸怒容,说两个人为了结婚,已经花掉太多积蓄,接下来还有一堆开支等着要付,这种昂贵的礼物根本毫无必要,而且显得多余,到结婚时又不能带着进礼堂。

「老天爷,你可不可以搞清楚现实呀!」生着气,他居然把盒子塞还给映竹,叫她拿上去退钱,而一脸尴尬的映竹,现在已经无地自容,眼看着眼泪都快落下了。

「你才可不可以搞清楚现实吧?」终於按耐不住了,我更上前一步,接过那个谁都不想拿的小礼盒,对小马说:「女朋友还没嫁你哪!充其量只能算是未婚妻,这是跟未婚妻讲话的态度吗?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很冷?知不知道她已经连续辛苦工作了一整个星期?知不知道她今天牺牲休息时间为的是什麽?别说是给你挑礼物了,哪怕只是找个朋友,一起吃饭、逛街、看个电影又如何?她甚至有资格要求放两天假在家睡觉,也不需要听你在这里大放厥词!这个礼物你爱要不要都可以,无所谓,但是拜托一下,你自己才要先搞清楚现实吧!男朋友!」说着,把那个小礼盒往车窗内砸进去,再也不跟他继续罗唆,我拉着映竹转身就走。

不辨东西,只是漫无目的地乱走,我一手提着包包,一手挽着映竹,也不说话,两个女人经过好几个路口,遇到红灯也不等,直接右转又继续前进,走了好久,我心里的怒火才慢慢平复下来,再回头时,却发现映竹已经流了一脸的眼泪。

「别哭了,你连哭都比我好看的话,会让我很自卑的。」帮她擦擦眼泪,我说。

然而映竹没有停下来,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她只是一语不发,但眼泪却肆虐而下。无奈地,我也不晓得该怎麽安慰才好,只能陪她在街边坐着。很想再说点什麽,可是总感觉说什麽都不对,两个人在路边的小椅子上默默地坐下,一直到很晚了,已经晚上十点多,街边的店家已经开始陆续打烊,映竹只说了一句:「很抱歉,本来想好好介绍你们认识的,没想到却弄成这样。」话刚说完,又是一阵眼泪。

「算了,没关系的。」拍拍她的背,我轻声地说。

或许也真的累了,她点点头,用最後一张面纸稍微擦了擦眼睛,说今晚的感觉太糟,想回家休息。而我不便再留她,事实上我的安慰显然也没太大效果,最後只好帮她拦部计程车,让她先走。

这是爱情吗?或者说,这样还算是爱情吗?看着黄色的车身在远方隐没,我叹口气,不晓得该怎麽办才好,而再环顾四周,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一只金鱼,在一个五彩缤纷的鱼缸里来回游着,看似自在,可是却非常封闭,不管哪个方向,其实全都是尽头。想做点什麽也完全欲振乏力,只能如此茫然,毫无施力之处。回想起映竹的眼泪,更让人心疼不已。

「你现在有空吗?」站在路口,看着远处,这城市里还闪烁着的霓虹,犹豫很久後,我打了一通电话,李锺祺沉吟一下,说有点忙,因为直升机的螺旋桨不管怎麽黏,却老是歪一边。

「那就是有空了。」我说:「你现在马上打电话给映竹,去安慰她一下。」

「我?」他纳闷。

「我相信这世界上,这当下还能给她安慰的人,就只剩你一个了。」把今晚的状况稍微说明一下後,我说。

电话那头,李锺祺沉默了许久,他才又问:「金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当然。这不是我愿意做的选择,但却是最好的选择。打这通电话给你,我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好受,但没办法。」叹口气,咬着牙,忍下所有五味杂陈的情绪,我说:「而且我相信,她这时候会很需要你,也知道你会很担心她。」说完,挂上电话时,眼里所见的霓虹,却也朦胧雾美了起来。但我还不哭,是因为不到哭泣的时候,而这城里一晚上不需要两个哭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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