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天
「海」的身影和话语占据了我的脑海,只要略有空档,我想到的都是他,梦里当然也不会错过,从「海」的眼中反射出的人影更是换成了真正的我。
但这场美妙的偶遇却有一个极大的坏处:我再也不能到楼下去「看海」了。
就算我再不感光,经过这样近距离的交谈,「海」总不至於仍旧对我完全没印象吧?不得以,我只好恢复阳台上的远眺。
应徵编辑的面试比上次好太多了,谈了近一小时,负责面试的主编态度亲切,让我不知不觉放下紧张的情绪,表现差强人意,主编还说了,很可能会有第二次面试,过几天再通知。
这是不是表示我获得这份工作的机会很大呢?我热切期待着,但几天过去了,依旧没有接到通知,虽然仍怀着几分希望,但几天前难得产生的信心开始渐渐消失。究竟为什麽还没有连络我?是确定其他人选了吗?还是有什麽事情耽搁了?积极的做法应该是主动连络,问个清楚,但是,万一答案是我不想听到的?那我宁愿慢点知道算了,真烦...
本来以为工作一定会有着落,这几天也就不再那麽担心毛毛找家的事,但现在看来,还是要继续努力才行。
下午四点半,比平常稍微晚了一点才出门,毛毛应该已经在超商等我了。
我带着饲料和饮水急急走到超商,但却不见毛毛的踪影。这毛孩子呢?都这个时间了,牠每天这个时候都会乖乖在这里等我的,难道贪玩追猫去了?不太可能,这从来没发生过,何况吃饭第一,要玩也会等吃饱了再去才对。
我在超商周围来回走了一趟,四下寻找着,附近一只狗都没有,更别说毛毛了。我回到超商门口,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
叮咚!超商的自动门开了,但不是有人进去,而是有人出来,是眼镜男。
我出於自然地回头一看,刚好和眼镜男的眼神交会,眼镜男似乎一愣,随即明显而拙劣地看向其他方向。
这是什麽意思?我觉得不太高兴,我有那麽可怕吗?为什麽看到我就要转过头去?哼,我还懒得看你呢,一个拙蛋!
我回敬一个他没看到的白眼,转身就走。我到旁边去等毛毛总可以了吧?
「等一下!」
背後传来急促的叫声,我再度转身,没错,是眼镜男,除非旁边还有一个隐形人。
看到我转过来,眼镜男又往地上看去,但接连两次的眼神接触,我确定他是在叫我。
「你...」我仍有些迟疑,「在叫我吗?」
「嗯,」眼镜男点点头,颇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又立刻往上移,平视着前方,「请问...你是不是在找小黄?」
「嗯?」我一时无法会意。
「你每天都来喂的那只小黄啊!」眼镜男补充说明,视线终於比较稳定地落在我身上,但仍看得出有些局促。
「你是说毛毛?」我心头一紧,他为什麽会提到毛毛?
「你叫牠毛毛?我都叫牠小黄...」
「你究竟要说什麽?」我急了。
「喔,小黄,我是说毛毛,牠...牠...」眼镜男结结巴巴地,「昨天你喂过牠回去以後,牠,牠被一辆机车撞到了。」
「什麽?」我吃惊大喊。
「不用担心!」眼镜男连连摇着手,「我送牠去动物医院了。」
「哪家医院?」我焦急地问,「毛毛怎麽样了?」
「骨折,就在附近,」眼镜男顿了顿,还吞了口口水,「我...我可以骑车载你去看牠。」
我望着眼镜男,脸上的警戒一定非常明显。
「呃...真,真的就在附近。」眼镜男又结巴了。
「是哪家医院?给我地址就好。」我说。当我是随便坐陌生人车子的笨蛋吗?
「喔,对,也可以,」眼镜男讪讪地说,「我告诉你怎麽走。」
眼镜男一描述完医院位置,我抛了声「谢谢」,便立刻赶往。
这距离说远不远,但走路起来也不不是太近,我出门本来只是为了喂毛毛,一块钱也没带,现在就算想坐车也没办法。算了,路程大概也走了有一半,难道再走回家去拿钱包吗?何况我急着看毛毛!
我快步走了几近二十分钟才到眼镜男所说的地点,真的有家动物医院。
医院的候诊间坐了几个带着猫狗的人,柜台後则有一个穿着白色医师袍的小姐。
「请问一下,」我喘嘘嘘地问白袍小姐,「是不是有一只黄狗在这里?应该是昨天送来的,被车撞骨折的?」
「叫什麽名字?」白袍小姐问。
「毛毛...喔,不,应该叫小黄。」
「是有一只小黄在住院,」白袍小姐打量着我,「有什麽事吗?」
「我是来看牠的。」
白袍小姐皱起眉头,「你是送小黄来的那位先生的朋友吗?」
她是指眼镜男吧?我摇摇头,「只是...只是住附近认识的人而已。我可以去看小黄吗?」
白袍小姐又想了想,「好,跟我来。」
我跟着她走到医院後面的一个大房间,里面有一排排的笼子。
「小黄在那里。」白袍小姐指着其中一个笼子。
终於看到毛毛了!牠的左前脚裹着固定夹板和绷带,无精打采地趴在笼内。
「毛毛!」我立刻上前叫着。
随着我的叫唤,毛毛抬起了头,一看到我,马上激动地大声呜咽。
「嗯,」白袍小姐点点头,「小黄真的认识你。」
「当然,」我心疼地看着毛毛,「我喂牠好几个月了。牠的伤势怎麽样?」
「还好,」白袍小姐说,「单纯的闭锁骨折,固定一段时间就好。倒是昨天送小黄来的那位先生,他被咬了一口,来的时候手还在流血,咬得蛮深的样子。」
「毛毛咬的?」我大吃一惊,「怎麽会?」
「一定会的啊,狗狗受了伤正在痛,抱牠的人很容易就会被咬,狗狗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怕被人碰到伤口而已。」
「喔。」我点点头。眼镜男为了救毛毛而被咬伤...好奇怪,那个我一直觉得笨拙又讨厌的家伙...
「你可以在这里看小黄...或毛毛,」白袍小姐说,「我先回前面去了。」
剩我一个,我不断对毛毛说着安抚的话,牠的呜咽才渐渐停下来。不多久,又有人进来,没想到竟然是眼镜男!
「嗯...我...」眼镜男避开我诧异的目光,「我来看看,怕你会找不到地方。」
「喔,」我纳闷他为何如此热心,「不会啊,很好找,你讲得很清楚。」
毛毛一看到眼镜男竟又开始激动呜咽。
「小黄!」眼镜男立刻过来打开笼门,轻轻拍着毛毛的头,「乖喔,不可以乱动!」
在眼镜男的安抚下,毛毛很快就平静下来,转而热情地舔起眼镜男的手。
太奇怪了!眼镜男,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爱狗人士!
我忍不住问了,「毛毛好像和你很熟?」
「嗯,是啊,」眼镜男仍看着毛毛,「因为我也有喂牠啊!」
「你也有喂牠?」我惊呼。
真是太令人吃惊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在监视我的喂狗行动,认定他是在注意我是否有清理乾净,怎麽...他怎麽也突然变成喂毛毛的人了?
「你下午喂,」眼镜男继续说,「我早上喂。」
「你喂多久了?」我还是很难相信。
「你喂没多久我就也开始喂了,」眼镜男的脸微微泛红,「牠有时候早上就来,趴在门口,我猜牠在等你吧,你下午才会来,要等那麽久,所以我就先拿罐头喂牠了。反正小黄那麽瘦,多吃一点也好。」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
「什麽?」
「我就觉得很奇怪,明明也没有喂牠吃多少,怎麽那麽快就胖起来?原来是你也在喂牠!」
眼镜男微微一笑,「是啊。」
咦?眼镜男也会笑喔?和平常那个不敢正眼看人的笨拙店员不太像...
「喔,对了,」我想起白袍小姐说的,「刚才外面那位小姐说,你的手...」
我现在才注意到,眼镜男的另一只手上裹了好厚一层纱布。
「没什麽问题,」他把手缩到背後,「给医生看过了,打了两针,药擦一擦就好。」
「工作起来一定不方便吧?」
「怎麽会,」眼镜男再度微笑了,「这不算什麽。」
他的微笑给人一种真诚的感觉。第一次好好看着他,原来,他长得很斯文,而且,他的眼睛和他的笑容一样,明亮又真诚,看起来一点也不讨人厌...
眼镜男继续摸着毛毛,我不知还要说什麽,突然静了下来,有点尴尬。
「你...」我想到一个问题,「不在店里没关系吗?」
眼镜男摇摇头,「小胖一个人顾一下还可以。」
「喔,你同事叫小胖啊?」真没创意,我想,小胖一定就是那个胖店员了。
眼镜男又点点头,然後,我听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眼镜男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我,我叫小天,李浩天。」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接着稍嫌用力而快速地摸着毛毛。
原来眼镜男有一个文雅的名字。人家先说了,那我也该告诉他名字吗?
「嗯...」我考虑了一下,「我叫小兰,兰花的兰,很普通啦。」
眼镜男再度笑了,这次的笑容比微笑多一点,「不会啊,很好听,小兰。」
交换名字後,气氛好像也跟着轻松起来,我们聊起了毛毛一些可爱的小行径。又过了一阵子,小天表示他得赶回店里了。
「你要怎麽回去?」小天问。
「和来的时候一样啊,」我说,「走路罗。」
「走路真的有点远,要...要不要一起走?我骑车来的,我有两顶安全帽...」
我看着小天。我知道他是超商店员,现在还知道了他的名字,更惊讶地知道他也喂毛毛,还好心送受伤的毛毛来医院。
「好,」我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眼镜男,小天,露出了一个既真诚又友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