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真相
自从在动物医院交谈过後，眼镜男小天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了，再去超商时，他仍带着些许腼腆，但却主动向我打招呼，不再像先前那样，连眼皮也不肯抬起来看人一眼。或许他是那种「慢熟」型的人，和人熟稔之後才会显露出他的友善？但是他在超商工作，每天要和那麽多人接触，总不能等到每个客人都和他熟了之後才和善以对吧？这几天我去超商时便刻意观察，结果讶异地发现，小天不但动作俐落迅速，丝毫不笨拙，而且和人讲话时都一迳保持着微笑。真是奇怪了，怎麽和我以前看到的他都不一样，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现在倒是另一个店员小胖让我比较反感。我一进店里，他就嘻皮笑脸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真讨厌！
接连几天，我每天都去动物医院看毛毛，也询问过医药费的问题，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小天已经预付了一部份。那家医院真好，知道我们是在帮助流浪狗，便大方地不收毛毛的住宿费，只需支付医药费就好。这样一来，的确减少了相当的费用。
虽然我的存款拮据，但我认为我起码该分摊一半的医药费，因为毛毛毕竟是我开始喂养的。
黄昏时，我去超商买晚餐，顺便把这个想法告诉小天。本来以为他会欣然赞成，没想到他连连摇头说不用。
「我也觉得毛毛是我的责任啊！」小天这麽说着，他也跟着我叫起了「毛毛」，「那些再说啦，没有关系。」
他替我结好帐，没有立刻把东西递给我，却跑去架上拿了一瓶巧克力牛奶放进我的袋子里。
「这．．．这我请你的。」小天低着头说，又有几分恢复成以前那副模样。
「不用啦！」我有点惊讶。
「没关系啦，」小天执意把袋子递给我，「你．．．你不是最爱喝这个吗？算．．．算我替毛毛请你的啦！」
我不禁笑了出来。这算是什麽理由？在旁边的小胖也跟着笑起来。
「嗯．．．」小天的眼神又开始不定，「我要去拿点东西。」
说完，他一溜烟往一扇挂着「限工作人员」牌子的门跑去。
「欸．．．」我慌忙朝着他的後背说，「谢谢！」
走出超商我才想起来，原来小天这麽细心，连常来的客人喜欢买什麽都记得！
走回公寓楼下，还没来得及拿钥匙，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海！」看清开门的人，我不由得惊喜地脱口叫出，「呃．．．嗨！」
我急中生智地硬转了一下。
最近都只能远远地「看海」，突然能这麽近距离看到他，我真的又惊又喜。
「海」像是被我吓了一跳，愣了愣才回了声「嗨」。
「海」提着他每天早上出门必带的大黑提袋，看来神色匆忙，我连忙让到一旁，好方便他出来。
「海」没有再看我一眼，低着头就往前走。还想怎麽样？能看到他就够好了，我不敢奢望他会再像上次那样，停下来和我说话。
但「海」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海」转过头来，「你是住五楼的，对不对？」
喔，他还记得！我赶紧点点头，虽然不是多久以前的事，但「海」记得我住哪个楼层，而且竟又停下来和我说话，说感到「受宠若惊」也不为过。
「嗯．．．」「海」微微皱眉，似乎在考虑着什麽，「是这样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
天哪！我真是不敢相信，能有机会帮忙「海」，不论是什麽事我都愿意！
「什麽事呢？」我期待地问。
「其实也没什麽．．．」「海」看着我，喔，他看着我呢．．．
「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但是拿着这个，」「海」示意手上的大提袋，「有点不方便，我也没时间拿回去放了，可不可以先寄放在你那里，我晚点再去找你拿？」
「喔，」我看看提袋，「好啊！」
晚点再来找我拿！他会来找我！
「谢谢！」「海」舒展眉头，对我笑了笑。好迷人！
「海」把提袋放在地上，「拜托你罗．．．嗯，里面是些私人的东西．．．」
「我不会打开的！」我赶紧说。
「海」又看看我，似乎在打量着什麽，随後再说了次谢谢，便转身匆匆离去。
我看着「海」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之後才愿意上楼，我一手提起他的大提袋．．．
怎麽会这麽重！
我改用双手提，但只到二楼，就不得以喘嘘嘘地停下来休息。
他上次不是说我很瘦，坚持要替我提重物上五楼吗？怎麽现在却又拜托我拿这麽重的东西？或许他的事情真的太急了，所以才没想那麽多吧．．．究竟什麽事这麽急，急到没办法先把提袋拿回三楼放好再出门？而且，奇怪，既然不要带着去，那为什麽又要提着出来？
越想越不明白，但是「海」一定有他的理由吧？何况，这样我才有机会和他讲话，而且他晚点还会来找我呢！想到这里，我又振奋起来，继续奋力提着提袋上楼，途中休息了几次，好不容易才上到五楼。
我把提袋小心翼翼地在我房里放下，这才注意到，提袋的拉链上根本拴着一个铜锁，就算我真的想打开偷看也没办法。里面究竟是什麽？在我长久以来的猜想中，一直认为里面是「海」工作所需的衣物，但碰触到提袋的感觉却又不太像．．．
管他的，想那麽多做什麽？重点是，我已经不负「海」的所托，把他的东西带回家保管，现在只需要等他来拿回去就行了。不知道他说晚点来拿会是什麽时候？
一想到等一下又可以见到他，就觉得兴奋又紧张。他会说什麽呢？一定是「谢谢」，然後呢？就拿着东西走了．．．
不行，不能就这样而已，我要把握机会，让「海」对我留下不一样的印象！上次打扮得整整齐齐在超商遇到「海」，却没机会让他看到那样的我，好不容易有机会和他说到话了，两次我却又都是一副「鱼干女」的模样。
决定了！我要打扮好等「海」来！
日抛型隐形眼镜只剩三副，原本是留着有面试时才要戴的，不管了，最重要的就是要摘下眼镜。穿什麽呢？当然不能穿套装，得自然才行，於是我换上平常的洋装，但总比穿牛仔裤好。至於化妆，也不能显得太刻意，主要让肤色佳就行，就上个粉底和唇蜜吧。难搞的头发，我则喷了发胶，努力吹整了一番。
准备就绪，就等「海」出现了！
姊姊下班回来，劈头就问：「你今天有面试吗？」
「没啊。」我回答，心想姊姊一定是在用这种方式暗示我再没工作也该回家了。
没想到姊姊接着说的却是：「那你干嘛弄得一副外出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刚去面试回来哩！」
「喔．．．」我想着藉口，「就下午有出去和同学见面。」
八点、九点、十点，我不断看着时钟。夜渐渐深了，我一直待在客厅，准备门铃一响就去应门，但「海」始终没有来。
「你在做什麽？」姊姊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都几点了，你干嘛还穿这样？也不去洗澡！」
「等等再去，」我装作专心看电视，「我想先看完这部电影。」
十一点、十二点！「海」呢？他还会来吗？我的期待已经变成焦急。
「你究竟在干嘛？」姊姊睡觉前又来问我，「平常这个时间你不早就窝到床上去了？」
都这麽晚了，「海」今天恐怕是不会来了，我失望地体认到这个事实。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要下去他家看看吗？算了，我立刻打消这个念头，我不但不敢，而且这种时间去打扰人家真的也不适当，搞不好他也是这麽想所以才没上来？
我关上电视，垂头丧气地拿起睡衣走进浴室，换下洗去所有为「海」而做的准备。
只好明天再做一次一样的准备了。唉，浪费一副隐形眼镜。
我睡得很不好，翻来覆去、睡睡醒醒的，还不断梦到「海」来敲门，而我不是找不到提袋还他，就是穿得比平常还邋遢。
叮咚！叮咚！
又是门铃声，我把门打开，但是门铃怎麽还是响个不停？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越来越急促。
「要死了！」我听到姊姊高声怒喊着，「谁这麽一大早来按门铃？」
我一惊，醒了。门铃真的在响，这次我不是在做梦。
我听到开门声，接着传来姊姊没好气的女高音：「你要做什麽？找错地方了吧？」
不会吧？我愣在床上，有可能是「海」来拿东西吗？我看看床边的时钟，才不过刚刚过六点而已。
「．．．你说什麽？我听不懂，」姊姊的声音又传来，「谁拿了你的袋子？」
真的是「海」！我惊慌地跳下床，拎起提袋就往外冲。
隔着铁门，我看到「海」站在外面，不断说着什麽，但声音全被姊姊的叫骂掩盖住了。
「姊，」我怯怯地拉了拉姊姊的袖子，「他．．．他是来找我的。」
「什麽？」
我避开姊姊吃惊的目光，打开铁门。
「你的袋子。」我把提袋递上，低着头不敢看「海」。
真是再糟糕不过了，我才从床上起来，一身宽松旧衣充当的睡衣，头发凌乱，眼皮浮肿。
「谢谢。」「海」简单说着，一把接过提袋。
就这样，抛下这两个字後，「海」没多看我一眼，更没多说什麽，立刻转身下楼。我听到他匆促的脚步声不断向下，听不出停止在三楼。
「他是谁？」姊姊回过神来，高声质问。
「住三楼的。」我把门关好，想溜回房间。
「你怎麽会认识他？」姊姊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我，「长得人模人样有屁用？这麽早来按人家门铃，一点礼貌也不懂！」
姊姊的火气爆发，不断逼问兼责骂，我只好坐着由她骂，偶而回应几声。
我觉得非常沮丧，不只因为我白费了心思，也不只因为被「海」看到我更糟的模样，更是因为我心里赞成姊姊所说的，「海」，他怎麽会这麽没有礼貌？昨天还以为太晚他才没来，现在却一大早就来把我们从睡梦中吵醒，而且没有多做解释，也没有表示歉意。
「以後不要随便答应陌生人的要求，听到没有？」姊姊终於做出结尾。
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这顿教训完毕，也差不多快到姊姊平常的起床时间了。姊姊一看时间，又开始抱怨，说害她睡少了，但也只好进浴室梳洗，准备出门上班去。虽然昨晚没睡好，但我现在一时也睡不着了，便也回房换衣。
大约过了半小时，姊姊还在房里，我在餐厅准备早餐，门铃又响了。
我呆住了，停在原地没动。不会又是「海」吧？
「又是谁？」姊姊从房里探出头，火爆地问，「刚才那个混蛋吗？」
我赶紧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门铃又响了一声，姊姊手里还拿着眉笔，便火冒三丈地往门口走去，我不安地跟在後面。
姊姊把门一打开，眼前赫然站着两名警察。正准备开骂的姊姊愣住了，我也吓到了。
「对不起，」其中一名警察立刻出示证件，「一大早来打扰，但是有件事必须麻烦你们这栋楼的住户协助。」
姊姊便把铁门也打开了，另一名警察随即递上一张照片，「这个人你们看过吗？」
我和姊姊同时往照片看去，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是「海」！
两名警察立刻向我看来。
「他．．．」我害怕地看着警察，「他．．．是住三楼的。」
「我们知道他住三楼，」警察审视着我，「你认识他吗？」
「我们不认识他，」姊姊替我回答，「只是偶尔会遇到而已。请问这个人有什麽问题吗？」
「他在网拍上卖仿冒品，」警察说明着，「大多是名牌包。」
我感到耳边一声轰然，彷佛有大量血液一下子涌入脑中。
「我们追查到他的住处，昨天晚上就要进去搜查，但是他不在，刚才再去，他还是不在。警方监视的人力有限，你们如果看到他回来，请马上协助通知警方。」
警察交给姊姊一张有电话号码的纸条。
姊姊犹豫地看着我，我木然地回看她。
姊姊应该是要把「海」刚才来过的事告诉警察吧？是应该说，但是，如果说出来，警察会不会以为我和他有什麽关系？他要我替他保管的那个提袋，里面应该就是仿冒品吧？
「刚才．．．」姊姊缓缓开口了，「我出去买早餐回来，刚好看到三楼这个人出去．．．喔，对了，还拿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包包。」
我望着姊姊，两名警察则对望着。
「他有可能得到风声跑了。」一名警察皱着眉说。
「那还要问其他住户吗？」另一名询问着。
「还是都要问。五楼只住这一户，我们继续从四楼问下去吧。」
「小姐，」警察又对姊姊说，「谢谢你的提供，万一看到他，还是一样，请通知我们。」
警察转身准备下楼。
「请问，」我突然说，「你们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吗？」
姊姊瞪着我，我也被自己这突来的冲动吓到。
警察又打量着我。
「他的本名是赖志龙，」警察回答，「小姐，他骚扰过你吗？」
警察为什麽会这麽问？我赶紧摇摇头，小声说：「只是好奇而已。」
「他有诈欺前科，」警察继续说出更多无情的真相，「凭自己的外型还不错，专门找女性下手骗钱，你会对这种人好奇，就要特别小心了。」
警察离开後，姊姊一关上门，立刻爆发。
「我就说你眼睛大有什麽用？一点也不会看人！那男的我一看就觉得有问题，只有你，又笨又好骗！你以为他长得帅就一定是好人？什麽都不知道就答应替他保管东西，你懂不懂这样是．．．」
我冲回房间，砰一声关上门，倒到床上就用枕头把头紧紧盖住。听不到姊姊的叫骂了，但我也闷得不能呼吸。
闷死算了，这样我就不用再去想到这整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