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视角注意,分别是一之濑、小秋、土门)
(图来自PIXIV)
Four.「只要我消失,他们就会忘记我了吧。」
妈妈回病房的时候,爸爸也跟着进来了。爸爸在事发之前因公事出差到芬兰,听到我发生车祸,才连夜坐飞机赶来。
他看到我之後只是紧紧地抱住我,没有哭。但是看他的黑眼圈,就知道他这两天一定没睡多少觉。他问了我一些问题,我只是简短的回答。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应付这些问题。
妈妈拿了一个袋子,说道:「一哉,要不要吃饼乾?是小秋……做的。」
听到小秋这个名字,尽管一部分的我感到温暖,但是它彷佛唤回了久远的记忆,我在那记忆变的鲜明前让它消散。
「不要。」我撇过头,不想多说什麽。
这时,医生进来了。他先请爸妈出去外面,然後帮我做了简单的检查,在板子上写了些什麽。
我还来不及制止自己,嘴巴就先开口了。
「呐,医生。」
他停下动作,抬头看着我。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挽回了吗?」我双手紧紧捏着被单。「我是说……我的脚。难道真的没办法救了吗?吃药也好、手术也好、复健也好。拜托,不管多痛苦、多难受,只要……只要我能再度……踢球……」眼睛瞪着下方。白色的被单突然出现了一个灰点、两个、三个。「拜托……什麽都行……」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绝望更是逃都逃不开的无底洞。自从那次车祸,我已经不只一次陷入绝望的黑沼。一次又一次,双手乱挥,好不容易攀住一根绳子,绳子却总在几乎获救的时候断掉。一次又一次,我已经……快要没力气了……
所以,拜托你。什麽都好。
医生沉默了好一阵子。「你知道吗,小弟弟,我从以前到现在,碰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伤患。」他推了推眼镜。「我,不认为医生是给病人希望的行业。这麽说可能有点过份,你可能不认同。但是我确实认为如此。」
「任何人都是一样的。给你多大的希望,但是当你发现事实并不是如此的时候,你就会摔得越伤、伤得越痛,也更爬不起来。」
我知道。
这两天我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了。
但是我没有说出口,没必要告诉他。
「不过身为医生,有传达事实的必要。」他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要再度踢球、奔跑,是有可能的。不过,机率很小,投资报酬率很低。过程会极为辛苦,甚至称得上是痛苦,但我无法保证一定会成功。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我不认为会成功。」我看着医生,不知道他是如何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段话。「但你可以试试,毕竟,失败了,只是回到原点而已。」
只是回到原点而已。
「你愿意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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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进来之後,我背对着他们,闭上眼睛,假装睡觉。我现在不想跟他们说话,我在脑海中想着跟医生的对话。
据他所说,我大概会累得半死,结果还是失败。不,我在意的不是痛或者浪费时间,而是绝望。我不确定这次我还爬不爬得起来。
但是,一想到能再度踢球我就感到热血沸腾。想想,其实我早就做好决定了吧,因为,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能再度踢球的机会。
可是。
我不能让小秋、土门,或者所有我的朋友知道。我不能告诉他们我无法再度踢球,只能靠复健来治疗──而且成功机率很低。他们,一定会很担心,或者,伤心。我不想看到他们因为我的是而烦恼。
而且,万一我失败的话……我自己都不敢想像自己会变成什麽样子。那副模样如果被他们看到……
不行,绝对不行。
尤其,以我了解小秋的程度,她明天一定会再来探望我。我得在明天之前阻止她。
那该怎麽办……我左思右想,得不出一个好结论。最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竟然真的睡着了。
梦里是学校的场景。下课时间,班上吵闹依旧,但是,不晓得为什麽,没有人理会我。我试图引起同学的注意,但他们似乎完全没看到我,好像我成了空气一般。
我心急了,去找小秋和土门。他们在足球场上,正要开始练球。他们本来不理我,直到我拉住了他们两个的衣服,他们才终於注意到了我。
「你是谁啊?转学生吗?」小秋问我。
我一时之间不知到要回什麽,只是点点头。梦里的我似乎真的这麽相信着。
「那你要跟我们一起踢球吗?」土门问。
我想了想,看了看自己的脚。「我受伤了,不能踢球。」
「这样啊。」他们什麽也没说,就这麽头也不回的奔向足球场。留我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场边。
眼睛张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那固然是个恶梦,不过是一个启发。
是啊,只要让他们忘记我就好了啊……
让他们忘记我,只要我消失,他们就会忘记我了吧。
*
Four.「拜托,告诉我他没事。」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本来想今天早一点睡,明天就可以早起去探望一之濑。但是,现在已经半夜十二点了,我却怎麽也睡不着。
一之濑现在怎麽样了……还在动手术吗?不,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什麽时候可以出院呢?总之,明天一定要去探望他!
我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命令自己快点入睡。
突然的电话铃声吓了我一跳。这种时候谁会打来呢?
铃声一直在响,难道爸妈都没听到吗?由於现在自己很清醒,我下了床,打算到客厅去接电话。到了客厅门口,铃声停了,妈妈接了电话。那麽,我就回房间吧。
我正要静静走回房间。
「喂,这里是木野家。嗯,我是。咦……一之濑先生?」
我停下脚步。
「……什麽!」妈妈突然大声起来,但随即又压低声音。
我慢慢走回门边,侧耳倾听。
「这……这是真的吗?怎麽会……」我远远看出来,妈妈的身体在颤抖。「嗯,好。一之濑先生……我……很遗憾。如果有什麽需要得尽管说,我们木野家一定会帮忙的。」
遗憾。
她说了遗憾。
挂上电话的瞬间,我冲过去。抓紧妈妈的衣服,她被我吓到了,不,仔细想想,她应该是在想我有没有偷听到什麽。
「小秋……你怎麽……还没睡?」
「妈妈,刚刚是一之濑爸爸打来的吧?对吧?他跟你说什麽?」
妈妈的表情很悲伤,嘴唇在颤抖。我用力摇晃她。
「呐,你们到底说了什麽?一之濑怎麽了吗?他应该没事吧,对吧!」温热的眼泪流了出来。
拜托,告诉我他没事。
告诉我,我怎麽能这麽胡闹、这麽失控、对大人这麽没礼貌。然後再笑着骂我笨蛋,告诉我一之濑当然没事吧。
「小秋……」
拜托。
「一之濑他……」
拜托啊。
「一之濑他。」
紧抓着衣服的手瞬间松开。我跪倒在地,无意识地。
眼睛张开着,但没有看着什麽;脑袋清醒着,但没有想着什麽;我还在呼吸,可是我不觉得自己还……活着。
承积在眼眶里的眼泪滚落,落入我的手掌心,可是我没有感觉。一点感觉都没有。
*
Four.「神啊,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现在时间,十一点半。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晚餐是多力多滋加汽水,被爸妈发现我就惨了。不过我想爸妈他们大概要加班到凌晨两三点才会回来吧。
今天没能见到一之濑,我猜,以小秋的个性,明天大概会再去试一次吧。
我决定了,就算她不要我跟,我还是要去。因为……我不会再辜负一之濑了。
这麽决定了以後,尽管心里的枷锁没有解开,但是至少,稍微……松了一些。
十一点四十,我什麽都不想做。不想看电视、不想听音乐,也是头一次……不想踢足球。我就这麽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我是被电话声吵醒的。一开始我没有接,因为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响了两三声之後,我才赶快爬起来接。
「喂?这里是……土门家。」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下了呵欠。
「我是土门飞鸟。呃,不。现在只有我在家。咦……伯父?」一听到是一之濑的爸爸,我瞬间清醒了过来。
「嗯嗯,对,我听说了。他今天动了一个手术,他还好吗?」
「……」
「您可以……再说一次吗?」
电话从手中掉落……不,正确来说应该是被我摔到地上。
身体突然变得好重,我颓然倒地。
神啊,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用拳头用力敲打着地板。可恶可恶可恶!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为什麽?为什麽是一之濑?为什麽不是我?应该受到这种惩罚的,怎麽看都应该是我吧!被夺走一切的那个人……应该要是我才对啊!为什麽……为什麽会这样……
「可恶!可恶啊─────!」
神啊,为什麽要这样对他?为什麽要这样对我?
他不应该死的。
我哭了。这两天来第一次,我哭了。昨天怎麽也哭不出来的我,这时候终於哭了。
我内心清楚原因,因为那原因现在正狠狠地啃蚀着我的心。
……恐惧。
想到这样的自己,我又羞耻得哭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