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红灯时,吴士达把机车停在马路边最靠右边的车道,那车道和人行道贴近,隔着人行道可看见公园里悠闲的人们,夜晚凉风袭来,很是舒服。吴士达道:「看到没?人哪,有时就该停下步伐像这些人一样。」
徐又满往公园里散步的人们瞧了几眼,从嘴里哼了一句:「那要等我老了,像我妈那种年龄吧!」吴士达接着道:「汲汲营营的,其实并不见得就赚得到钱。」
「吴士达,你现在就在实习喔?不是开学以後我们才要实习的吗?你以为我是小学生?跟我讲大道理,真好笑!」
吴士达没再多说,他的头仍扭着往那公园处瞧,最後才吐了一句:「得不到共鸣。唉,徐又满,你比小学生还小学生。」「绿灯了啦!」徐又满催了一句,吴士达这才将机车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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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玫瑰将花店大门锁好,把电动铁门降了下来,手上拿着一把玫瑰花,此刻她觉得只有这花儿能安抚她一天的疲累。
回到家,她把客厅的灯打开,她喜欢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这让整个屋子通亮,黄色的灯光有着暖暖的感觉,她不喜欢银白色的日光灯,那令她的心有着冰冷的不适。
她随手找出了一个空花瓶,装了些水,把带回来的玫瑰花全往瓶儿里头插,接着把花瓶往柜上一摆,她的目光落在花瓶旁的相框里,相框里是一张全家照──前夫、她和女儿。她注视着照片里的男人…注视了好一阵子…喃喃自语起来:「我不能因你劈腿,而乱了我的人生,我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告诉你,我要好好的活,我一定要活得比你好!」
她心中的那股小小浮动,逐渐平稳了下来,她的眼眶里闪着泪光却不自知。
她忽──地瘫坐在沙发上,她休息着…让情绪休息着…她的目光转了个方向,看着那瓶儿里的玫瑰花,看累了,又转回照片上的男人,她平静的道:
「我不会恨你,若我恨你这男人,我的人格不就扭曲了?我不笨的!」
她觉得这麽坐着也休息够了,走向餐厅,她的餐厅不大,原本买这间公寓时,她和前夫就没打算买间大的,现在恢复单身後,一个人住这麽间房子,反而显得空荡。她在餐桌上拿起了一包随身包咖啡包,撕开纸包,把它倒进咖啡杯里,压了压热水瓶,把咖啡冲好,啜了一口,眉头一皱暗駡:「怎麽冷的?」
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无名火,她走去流理台,把那杯冷咖啡倒掉,又走回热水瓶处,把电源重新启动,并又拿起一包咖啡包,撕开倒入咖啡杯里…她坐了下来,等那热水瓶的水煮沸…等着…,竟觉得一肚子的委屈…想到白日里工作的忙庸、回到这仅能独处的房子里…唐玫瑰掩面哭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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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周日,唐玫瑰独自驱车到桃园找姐姐,自离婚後,她和姐姐走得近,离婚让她姐妹俩关系更紧,偶尔姐夫也会给她一些人生指点。
「吃完饭,跟我们一起去三义选木雕。」
姐姐把碗筷收好,往洗碗槽一搁,洗都懒得洗,到楼上去了,姐夫也开始换衣服了。
唐玫瑰吃饱了,不愿立刻坐在沙发上,来回在客厅里踱步,她问:「这种手工艺店星期天不休息?」「有些店不休息,要会找门路。」姐夫回答。
唐玫瑰观赏起客厅里的摆饰,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木雕作品──全是姐夫口中的「艺术品」。
姐姐换了件衣服走下楼梯。唐玫瑰不解这对夫妻像把选木头这件事看得颇为重大。
「姐,你家里总共多少这种玩意?」「廿、卅个吧!」唐玫瑰咋咋舌,觉得不可思议,又问:「这种东西,加起来,十几万要吧?」她看着一块光亮无比的木雕,上面雕了好多只猴子。
「什麽十几万,你太小看你姐夫了。他已经花了…几百万应该跑不掉!」姐姐身上换了件外出服。
「什──麽?几百万?姐夫你舍得花这种钱?」唐玫瑰转过身,瞪大了眼看着姐夫。
「算投资呀,妹,过来过来,你仔细看你眼前的这块吧,表面上你只看到上面的几只猴子,再仔细看…,看出来没?这块木头本身外型就是一只大猴子!」姐夫教起唐玫瑰这门外汉。
「真的耶!」唐玫瑰惊讶却不敢触碰。
「这就是它的价值所在!」姐夫有些得意,像给唐玫瑰上着艺术监赏课。
「这种木雕,一定要用树瘤雕刻才行。」「什麽树瘤?」「说你外行,你还真外行,亏你开花店!」
姐夫损完了唐玫瑰之後,正经八百的像个园艺系的教授道:「树瘤就是大树的肿瘤,反正…它的树枝像被雷打断了、或折断了,整棵树为了自救,所有的养分全往这个伤口送,经过了几百年,几千年…它就是树瘤!」
「有这麽久?」唐玫瑰不禁用手轻轻地触摸这块木雕。
「对,树瘤是整棵树最精华的。」姐夫说完,伸手「扣扣扣」的敲了敲那块木雕,接着说:「听到没?这种声音,少说也有一、两千年。这硬度一定要够!师傅还要看它本身的形状、大小来构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呀!」
「啧啧,你屋子的木头──」「有人喜欢收藏石头,有人喜欢水晶…我觉得石头太冷。木头,比较暖!」
「姐夫,你家这麽多好东西,应该要请保全才行!」
姐夫没吭声,不知心底想什麽。
唐玫瑰继续道:「这种艺术品呀,就怕碰到内行的贼。」「妹,出发吧,我们坐你的车去。」姐姐催促了。
「你们去,我懒得动了,吃饱了就想睡,睡个午睡我就回台北。」
「去看看嘛,你难得碰到我这种行家。」姐夫自吹自擂起来。
「我没兴趣。我帮你们当半天保全。」
夫妻俩不勉强她,自行出门了。
唐玫瑰懒懒的半躺在沙发上,坐在这不属於她的客厅里,她有些妒忌姐姐,姐姐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她刻意不再去想这些,她的目光扫了一遍客厅里所有的木雕,自言自语的:「…树瘤?…这瘤…不就是人类的肿瘤吗?两种是一样的吗?」
此时,她竟想起了锺欣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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锺欣晨虽没再上插花班的课,但是她可不愿她的学习就此打住,她仍旧在家自行练习插花,她把前几次在课堂上抄的笔记全运用出来,她买了相关的花材──当然这些花材不是在「玫瑰的店」买的,全是在市场里那间小花舖买来的,偶尔她会趁着早上到市场买菜时,顺便逛逛,若想要插花,她便会逛到小花舖那儿。
她总是会找事情做,说是娱乐自己也好,这间小花舖卖的花,着实比不上唐玫瑰店里的花,但是她总有办法让自己…有事情做。
偶尔在家里插花的当儿,锺欣晨会想起唐玫瑰和班上的学员,在她买回来的花材里,她刻意不买玫瑰花,她会买桔梗、或红色康乃馨,总之,她就是不买玫瑰花。但是在家插过几次花之後,她发觉真如唐玫瑰所言,有许多花是能够取代玫瑰花当主花的。
早上,她从市场买了些花回来,回到家,她把花器里旧的花拔出。
「哇,几天没弄,怎麽底部泡烂了?」她自语着,这些花拿在手里有些黏溚溚的,并且花朵全变型了,她想起唐玫瑰最忌讳的那句「残花败柳」时,心里涌起说不出来的怪异滋味,不免打了个冷颤。
她看着那堆该丢掉的旧花材里,有好几枝星辰,此时她耳边响起唐玫瑰的声音:
「它是一种耐旱、耐塩的植物,就算这整盆花都凋谢了,星辰也不会凋谢,它又叫做不凋花。…若是这盆花全凋了不想要了,星辰可以留下来做乾燥花,把它倒挂起来,自然风乾就可以了。」
她望着手上的花,真的,在一堆逐将枯萎的花堆里,那紫蓝色的星辰仍拥有着它原有的色泽。她把星辰一一拔了出来,用橡皮圈把它们的茎部套好,并把它们倒挂在窗边上。
看着那束倒挂的星辰,锺欣晨涌上一阵疼惜:「你也叫星辰,我们俩个是一国,都是耐旱的,你变成乾燥花时,也有用途的,不是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