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藍眸危機 — 第六章 中

正文 藍眸危機 — 第六章 中

办公室里安东饱受後悔的情绪折磨已经一个星期了,报纸上的消息对他此刻的心情一点帮助都没有。

夏娜不在公寓,不进办公室,也不回他电话。

该死,他怎麽会那麽大意?没料到他会录音。

反覆回想那天的对话,他知道那会将夏娜导往哪个方向。这一个星期来,另一方给的压力越来越大,对方蠢蠢欲动,但只要夏娜在李群翰身边,他就动弹不得,他不想伤害她。

该死。

他在内心诅咒了千百次,居然低估了李群翰的狡猾和夏娜对他的感情。而或许後者才是他最介意的。在李群翰和安东之间,她毕竟选择了相信李群翰。既然如此,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还犹豫着不行动。

认识夏娜以後,他不断陷入感情用事的危机,他们的第一个晚餐、在新加坡时看到姓韩的奉承她时、向她坦白调查内容。

还有,他此生从未如此频繁的想起往事。

想起那个房间。

玛丽安躺在白色的床单上,脸色惨白,除了机器的滴滴声,房间是如此空荡,彷佛他来到地狱,床上那个人已经不存在,只剩下他孤孤单单的。

紧紧搓揉着她冰冷的双手,他的眼泪濡湿了床单。

她的声音透过氧气罩传出来,像是幽灵的声音。

「安东,我的爱。」

她甚至连抬起手抚摸他的力气都没有。

「妈妈。」他彷佛退回儿童时期,那时他还没开始直接唤她名字。

「我好累…」她的笑容破碎。

「妈妈,不要睡,我需要你。」

她的眼角滴下泪水。「可是我好累呢。为什麽不让我走?」

「你走了我怎麽办?」他哭喊。

她的头轻微的转向他,眼神里有无尽的空洞。

「你会坚强的活着,你像他,你会越来越强。」

他摇头,拚命摇头。

「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爱你,珍惜你,即使牺牲一切也要跟你在一起的人,我把我得不到的东西送给你当祝福。」

「我不要,我只要你。」

他将脸埋在双手里。

为什麽要想起这些事情?

是夏娜的身世让他想起来,还是因为从夏娜看着他的眼里,他看到一丝希望,人生可以不那麽荒芜的希望?

「娜娜,出来吃饭了。」

小堇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夏娜关掉电脑上空白的页面,拍拍自己的脸,挤出一个笑容。

「喔,我来了。」

午餐桌上,群翰难得离开实验室,陪着大家一起吃饭,最近只要有夏娜在,他准时出现在饭厅里。

小堇默默观察着对话不多的两人,从台北回来後,这两人就不对劲。夏娜宣布要投入一本新书的翻译,锁在房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倒是群翰在实验室的时间越来越短,常见他在夏娜房门外徘徊,走进花田里和工人言不及意的聊几句,这两个人各自有心事,却偏偏不说开。

以前的小堇,早就跳出来打破僵局,但自从她上次激动之下像群翰告白後,她和群翰间的关系也变得很怪,除了谈公事之外,他们尽量避免单独相处。

吃饭时,包装室的阿秀抱怨着。

「桂美又请假了。包装室就只有我们两个,最近网路订单又多,我一个人作不来啦。」

小堇安抚她:「桂美儿子车祸住院,她也不愿意呀。我下午在育苗室忙完,就过去帮帮你。」

「育苗室那边也在赶工阿,等你忙完过来都不知道几点了。我下午有二十几张单子要出耶,而且最近有个疯子,天天订花,一次就订三大把,数量那麽多的花朵,包装很累耶。」

「有这样的订单不是很好嘛!」小堇推推群翰,要他安抚安抚员工。

他的目光从夏娜脸上移开,应付的说:「阿秀你辛苦了,月底奖金让会计帮你加倍。」

「不然,」小堇灵光一现。「娜娜你能不能帮帮忙呀?」

心不在焉的夏娜突然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

「好阿好阿,」阿秀开心的喊出来。「娜娜包装的手艺又快又好,情人节那段时间在包装室帮忙出了一半的单,我们都叫她第一名耶!」

群翰也突然对这个话题热心起来。「是呀,娜娜,你那本书急不急?不急的话这段时间你就代替桂美的班吧?老是关在房间出来晒晒太阳也好呀。」

「那,好吧。」夏娜呐呐的答应。

吃完午饭後,群翰叫住跟着阿秀往包装室走的夏娜,交给她一台手机。

「我在里面挂了定位程式,任何时候,只要你遇到麻烦,我都可以立刻找到你。」

「我以为只要待在这里,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夏娜彷佛突然对群翰的保护欲感到厌倦,因为这两个字,他可以隐瞒自己的真实身分,也因为这两个字,他和沈叔叔对她隐瞒父亲的实情。

「娜娜,」他深深的叹口气。「我知道你气我隐瞒你这麽多事情,不管怎样,我并不希望把你困在这里,你是自由的,这个手机,你可以不开机,这麽一来我想找也找不到你,但是既然乐华已经把你卷入危险里,我不能不做准备。」

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夏娜心软,接过手机。

「我的手机另外有来电定位功能,不管你从哪里打给我,我一样能知道你的位置,但至少,要不要让我知道你的位置,是由你决定的。」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等着。

「以你的天分和才能,为什麽要选择窝在这个小地方?为花园发明的机械、立体投影的视讯技术、手机的定位功能,随便一样都能让你扬名立万,更不用说以LCH身分做的反侦测雷达什麽的。」

为了你。

他痛苦的看着此生最珍贵的人,现在却用陌生人的态度跟他说话。

他要怎麽让她了解,从十六岁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等候和守护她。

「我不需要扬名立万。」他声音沙哑的回答。「只要能和你平静的生活,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在包装室里,夏娜的手机械化的挑着花朵,剪去枝叶,削掉刺,脑子里充斥着群翰刚才欲言又止的表情。自从知道他就是LCH後,他们之间的关系,彷佛有些东西永远的改变了,本来对李家花园,对群翰以及沈雷远的那种单纯的信赖,也永远的消失了。

这麽多事情,她都被蒙在鼓里。

她尤其无法适应一个原来那麽工於心计的群翰。

录音带里的内容,安东对她的利用纵使让她伤心,群翰的计谋和冷酷,更是使她怀疑,或许,她从没了解过他,一个她当成亲人一样,依靠了这麽久的人。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阿秀的埋怨若有似无地飘进她耳里。

「你看看,这个疯子,订一百朵玫瑰,五十朵郁金香,还要配点叶子和满天星,每天像这个样子三束,送去一个没有人住的地址,真是浪费人家的花材。」

「卡片用英文写得满满的是在写小说喔?真是神经病。」

她越说越气,拿出其中一张卡片,坚持夏娜看看。

看到卡片的那一刹那,夏娜怔住。

卡片上的字不是英文,而是法文。

<fontface="标楷体">「每次见到你的笑容,我都得提醒自己,这样的美好在现实世界是不存在的。

但是还是忍不住跟着你笑了,并且因为希望看到更多,而对你笑得更多。」</font>

「阿秀,」她的声音里有着紧张。「其他的卡片呢?」

阿秀不解她态度里的迫切,指着印表机旁的一堆卡片。

她从里头抽出法文的卡片。

<fontface="标楷体">「因为你伴随而来的阴暗记忆,却也因为你变得不那麽阴暗。

从来不想对人提起的过去,那麽轻易地就对你述说了。

彷佛那是种需要,需要被理解,需要被聆听。」

「绝望的希望得到你的信任,但却没把握你能明白。

在你面前理智和思考都失去重量,只能说服自己相信那句话:

我们是注定会相遇的。」</font>

「阿秀,还有其他的吗?」她翻阅着每张卡片。

「一束花一张,每天三束花就只有三张阿。」

「你是说之前也有类似的卡片?」

阿秀点头。「有喔,有的还写得落落长,娜娜,卡片上写的你看得懂吗?」她好奇问。

「没有存档吗?」她不管阿秀的问题。

「印出来就删除了,每张都存档那还得了!」

「那之前的花呢,都送到哪里去?」

「这个要问司机阿成才知道。听他说是间空屋子,找不到人签收,他都嘛放下花就走人。」

「阿成在哪?」

「订单处理好他就会过来呀。」

夏娜催促她将包装完成,两个人熟练的手脚,一个小时候就完成所有订单,阿成的货车开进院子里。

「我跟你去送花。」夏娜不管阿成和阿秀的目瞪口呆,爬上车。

阿成的货车在一幢纯白色的木屋前停下来,隔着小巧的院子栅栏,看到屋前门廊下堆着好几十束鲜花。

「就是送到这里,夏小姐你看,我前几天送的花都还在门口,没有人拿呢。」阿成指示夏娜。

她下车,对着阿成说:「你继续去送花吧,我等会自己回去。」

阿成将三束巨大的花束卸下,开着货车离去。

她推开大门的栅栏,走到门廊下,检查每束花的卡片。

每一张都用法文写满温柔的字眼,每一句话,都让她的心震动。

她没有察觉到,木屋的门悄悄的打开了。

一对深蓝色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

<fontface="标楷体">「如果你觉得世界的复杂超出你能承受的,那麽让我求你:倾听你心里的声音。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抬起头来,你就会看到我,看到湛蓝乾净的天空。」</font>

她抬起头来,看进那对像湖泊般平静的深蓝里。

「你终於来了。」他低沉的说。

气息堵在胸怀,她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麽互相凝视着。

<fontface="标楷体">是你把她送给我的。</font>

录音机里最後的那句话像根刺,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痛楚的感觉让她找回理智,她冷漠的说:「写卡片,不太像是乐华律师的风格。」

「而且还不确定你看得到。」他苦笑。

「我以为你从不作没把握的事。」

「但是对你,我却没有任何把握。」

「是吗?我以为我只是个对你有用的工具,能干嘛,要干嘛,都在你的算计中。」

「夏娜,请你公平点,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和李群翰的关系。要不是如此,你认为他会将你安插在我身边吗?」

她摇头。「我不想再听你解释,说服人是你的专长,你能够把黑的说成白的。」

「你一定得听!我并没有利用你,我只是希望你待在我身边,不要介入我和李群翰之间的事情。」

「但是你利用我威胁群翰。」

「我承认,那天和他见面,我是用了这个技俩,但那只是谈判时的话术,只要他愿意交出名单,和我合作惩罚那些贪官污吏,你难道不希望类似你父亲的悲剧不要再发生吗?」

「你凭什麽认为群翰一定有名单?把理由说的那麽光明正大,你上次不也承认插手管这件事是出於你的私心?」

他张口想解释,突然间闭上嘴,深蓝色的眼眸里有着疲惫。

「夏娜,告诉我一件事。」

她倨傲地看着他。

「既然你已经决定不相信我,那麽你为什麽来见我?」

她没有回答。

他替她回答。「因为你并没有完全被李群翰说服,因为你的内心,其实是想相信我的,对不对?」

院子里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她以为是风声。

但他的表情却立刻变得机警,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听到一声清脆的爆裂声的同时,他冲上前环抱住她。

两人重叠的身躯沉重地滚落在地。

另一声爆裂。

他的身体沉重的压在夏娜身上,感觉到黏稠湿热的液体,夏娜发出凄凌的尖叫。

***

夏娜醒过来时,手里插着点滴,意识一点一滴回到她脑海里。

发生的事情彷佛不真实。

她的尖叫声引来人群,看到满地的血,很快的救护车前来送走伤患,染了一身血她也被当成伤患,一起送到医院。

她猛地坐了起来,拔去手上的针管,走向护理站。

「和我一起送进来那个人呢?」她慌乱的问。

护士诧异的看着她。「小姐,点滴打完前你不能下床!」

「拜托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没事吧?」

对她的坚持无可奈何,护士只好回答:「你说的是那个外国人吧?他中了枪伤,还在手术房里急救。警察等你醒来要作笔录,我需要你帮我填一下资料,有没有家属要通知的?喂,你不能乱走喔!」

夏娜没听完她的话,跌跌撞撞的寻找手术室。

一个壮硕的警卫拦住她。

「小姐,请你合作。」

她坚持要知道安东的情况才配合,急诊室的住院医师解释:「他中了两枪,第一枪只是肩膀部位擦伤,第二枪从背後射进胃部,得把子弹拿出来,才能知道器官受损的真实情况。」

在手术室外,她颓然的坐着,麻木的回答警察的问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寂静的走廊里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

沈雷远、李群翰、小堇、伊纳丝透过现场警察了解情况。

夏娜仍然安静而木然的坐着。

她没听见群翰沉痛的声音,他温暖的手盖在她冰冷紧握的手上。

「娜娜,既然你没事,我们回去吧。这里有老沈和他的助理。」

她也没听见伊纳丝充满怒气质问她的声音。

手术室里出来一个穿着手术袍的医生。

她拨开群翰抓住她的手,冲上前。

「病人已经送到恢复室,我们已经拿出胃部的子弹,受损的器官包括肾、胃和小肠,因为他大量出血,我们几乎用光血库的血,目前正在向其他单位调血,接下来几天得观察他是不是有器官衰竭的现象。」

他对着众人问道:「情况不是很乐观,我需要病人家属帮忙补签病危急救同意书。」

伊纳丝要求翻译,夏娜机械化的翻译内容,听後她立刻对医生说:「我是他助理,我签可以吗?」

跟调查局副局长直接了解过情况的警察,建议医生接受。

坐在椅子上,李群翰瞪着被夏娜拨开的手。

深夜的台中机场,通关口充满警戒森严的气氛。

一个高大的银发男子,有着不怒而威的容颜和像深夜的大海般深蓝的眼睛,脚步急促,周围围着几个壮硕的随从。

等在海关的另一个男子,有着同等的威严。

银发男子通过海关後走向那男子。

「感谢您为我破例安排。」

「我了解您的着急,这是应该的,外面通道已经畅通,您可以放心,到医院的车子也已经帮您安排好了。」

银发男子点点头,再次表达感谢之意。

黑色的厢型车疾驶在公路上,他所经之处已经事先清空,抵达医院时,伊纳丝在病房口恭候。

「先生。」

他朝她简单的点头。

身旁的随从发现病房里除了安东之外还有另一个人,趴在安东床边睡着了。

他伸手护住主人,欲上前进行撤离,银发男子制止他,他的目光射向伊纳丝。

「夏娜,我向您提过。事情发生时他们在一起。」

他点头,示意随从退下,单独走进病房,身後的门无声地关上。

安东脸上带着氧气罩,在乌黑如子夜的黑发映衬下,脸色苍白如纸,即使在昏迷中仍然眉头深锁。

一旁的纤细女子,趴在安东的右边,握着他的手,气息轻浅而规律。柔美的发丝散在脸上,但清灵的气质依旧难掩。

看着他的脸,男人脸部线条变得温柔,他伸出手理顺安东额前的乱发。

「真的那麽像。」他喃喃说。

安东的头轻微的摇动着,嘴里似乎说着什麽。

为了听得更清楚,他拉开氧气罩。

「玛丽安,不要,玛丽安…」

男子的手在空气中冻结,氧气罩再度盖住安东不平静的脸。

感觉到安东的动作,女子缓缓苏醒,没注意到银发男子,她握住安东的手。

「安东?」她轻轻唤他。

彷佛感觉到她的存在,安东平静下来,气息平稳下来。

意识到另一个人的注视,她抬起头。

深蓝色的眼睛。

她以为是错觉,後来发现那个人有着银色头发,眼角和嘴角的纹路较为深刻。

望进他眼睛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他的身分。

「他很虚弱。」那不是个问句。

她点头,眼睛移到安东因高烧而冒着细汗的额头。

「一切都正常,就是高烧不退,昏迷,彷佛在另一个世界里不肯醒来。」

看到点滴架上调的血袋。

她回答他眼里的询问:「失血过多,医院正帮他从其他血库调血。」

他点点头,走了出去。

「伊纳丝。」

「先生?」

「帮我找医生过来,我要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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