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按了何家的门铃，来开门的是何孟豪，他开了门之後，便自行往卧室走去，一声招呼都没打。未几，何太太走了出来，一脸欢喜的说：
「欢迎，李云呀，真是稀客。」
「何妈妈，我又来打扰您了。」
「什麽话，欢迎都来不及。李云，今天别急着走，在何妈妈家吃晚饭。」
「不了，我妈也等着我回家吃饭。」
「都行。」
「何妈妈，我借用一下浴室。」
「你用你用，哎哟！快去洗个澡，不要着凉了。」
这时何太太才惊觉到李云满身是汗。
一头窜进浴室，李云把要换洗的衣物放好，快速地洗了头，并冲了个澡，把自己弄乾净了，约略把头发吹了吹。
当一片雾蒙蒙的水气退尽之後，她看清楚了这间小小的浴室里头，摆放着女用毛巾、男用毛巾……。
一阵感触……，她鲜少如此仔细的观察男性盥洗用品。
自父亲过世，她少有机会接触男性，她几乎忘了男人在地球上是个什麽样的动物了。
发了一阵呆，她惊觉到待在浴室里的时间太久。
她去找何孟豪，他依旧像往常一般││永远坐在电脑前，永远右手握在滑鼠上，永远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盯着面前的电脑萤幕看。
有时想想，她这死党何孟芬硬是把她老哥和自己凑成一对，姑且不论日後是否凑对成功，总之到头来，李云年老後，脑袋瓜里对何孟豪的唯一画面││正是眼前的这一幅！
「何孟豪，你每天一定要和电脑约会呀？你已经够呆板了！」
「我现在不就在和你约会？」
她和何孟豪根本谈不上约会，她觉得他只是一个││木头人！
「我听孟芬说，你要给我看个什麽重要东西？」
她想尽快把事情弄完就走人！
「有个徵文比赛，看你有没有兴趣报名。」
他仍盯着电脑萤幕，没正眼看她。
「什麽徵文比赛？」
「有个基金会对外徵选图案设计，我上网把它列印出来。」
他连头都没有扭动一下。
她从来不认为他是她的男朋友。
闲来无聊，她翻动着他房里的书籍，他的藏书倒是不少，多半是电脑书籍，另一个书柜上全是武侠小说，想来他内心的确孤寂。
「哪！这个！财│团│法│人徵选图案设计，入围五名……」
他逐字念给她听。
「我不晓得有没有空，最近我们球场来了一个好棒的教练，孟芬也见过。以前我虽然是校队，但被分到B组，你知道什麽是B组吗？就是坐冷板凳的，没份上场比赛。」
他终於看了她一眼：
看她手舞足蹈，说得口沫横飞，全在描述这位羽球教练有多棒，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润润喉头，正色的说：
「看一下嘛，在这。」
李云止住了嘴，拉了张椅子坐在何孟豪身旁，看着电脑上的字幕。
「我抄一下。」
她在他桌上拿了纸笔，快速抄着。
她坐在他身旁，挨得是如此近，她方才洗过的头发，散发出淡淡清香……
不知是她的发香，还是洗发精的香味。发梢上仍沾着水珠。
何孟豪竟迷恋起……那味道，自我陶醉地在那香味间迷走。
只有她身上的气味，能暂且地引领他到另一个时空，跳脱出电脑的『零』与『壹』的辖制中。
「不用抄，我把它印下来给你。」
他掩饰自己的失态。
「不早说！」’
他把表列印出来拿给她：
「可以试试，你教小学生画图，有属於自己的空档时间。反正都是你的本行。」
对李云而言，这是项挑战、一项全新的挑战，她从未参加过公开性质的竞赛，内心竟有些跃跃欲试！
道了谢，她几乎是用『逃』的离开了何家。
◎◎
李云回到家里，低喊了声『妈』。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动静。她把背包、球拍往地上一放，无力地往沙发上一坐。
累了，真的累了，全身上下筋骨松软的可用『瘫』字形容。
一整个下午的美术课，加上刚才在球场上和王俊宏的厮杀，她把身子躺好，没几秒功夫，就呼呼睡着了。
李太太把炖锅的火熄了，这锅肉已炖了一个下午。
她把手擦了擦，围裙脱下挂好，走进客厅，不知女儿几时回来的，怎麽一点动静都没。
看到女儿睡在沙发上，李太太一阵疼惜涌上，她低唤两声，李云「嗯」了一声，继续睡去。李太太爱怜地拿了条毛毯轻轻地盖在女儿身上。
这几年，自老伴走了，就她和女儿相依为伴，女儿也不愿再继续念书，大学毕了业便投身职场。
女儿能干，自行开创事业、打理一切，不劳她费心，女儿还会带她上医院看病拿药。
只有拿药这麽件事，李太太需要女儿。想到这儿，又是一番疼惜。
她用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面颊，小声的唤：
「丫头，起来吃饭了，再不吃，就算吃宵夜喽！」
李云一个跃身，清醒了。
「红烧肉喔！」
李太太继续逗着女儿。晚餐时间是这对母女的谈心时间。
盛了饭，李太太看着女儿大口大口地吃着，像是饿坏了。
「去找何孟豪了？」
「嗯！」
「现在觉得他怎样？」
「呆子一个！」
「丫头，当着他的面，可不许这样叫他！」
李太太不只一次听到女儿这麽称呼何孟豪。
李云耸耸肩，嘴巴一撇，真不知要如何和老妈聊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真是乏味的可以！
「帮妈妈挂号了没？」
「嗯！」
李太太看着女儿狼吞虎咽，急道：
「慢慢嚼！」
接着，『唉』的一声，每回要女儿带她上医院，怎麽说都是烦劳了女儿，她也只能轻轻叹息了。
◎◎
王俊宏身穿白衬衫，打着领带，他身後的墙壁上贴着『买房屋找爱家』的字样。
在这领域，他是个认真的房屋销售员，他对工作的态度，正如他打球一般，认真而卖力！
来台北的这几年，他全力拼事业，他常和同事说，他应该叫Seven-11，全天候服务。他的手机总是开的，是个『顾客第一』的业务高手。
「小顺，我要到安和路，和客户约好了。经理回来，帮我讲一声。」
和同事交代一声，拿了安全帽，他便出门了。
◎◎
王俊宏的机车穿梭在闹市中，落日余晖，天空泛着微红的光芒。台北的上班族已近下班时刻，此时华灯初上，马路上的车辆开始增多，他的机车夹在车阵中动弹不易…。
趁着年轻，王俊宏想在北部多赚几年钱，他这想法和其他出外人没什麽不同。
方才和客户谈买卖房屋事宜，他总是放低身段。这已是他一贯作风，在这行业里，他学会用这一招。
本来嘛，对一个从外地来的小伙子，谦虚是不需要任何学习就会的，这很可能是因为城乡差异而造就了他的这种个性。
手机响了…，他把车速放慢，找个可停靠的路边把车停下，打开手机：
「小凯，你的健身房在哪呀？｜不好找。」
说话间，王俊宏仍仰着头四处看着路标：
「待会就该找｜到了吧，再给我五分钟。」
关上手机，他的机车又陷入了车阵中…。
◎◎
小凯敎完了游泳课，他冲了个澡，到吧台等俊宏。
刚坐下就看到王俊宏进来，看到这位昔日的球友，小凯几乎不认得他了。
王俊宏穿着正式的衬衫，打着领带，一副都会上班族的模样。
一见面，小凯就糗他：
「有没有搞错？人模人样的！」
「公司制服，不穿正式，怎麽跟客户谈生意！」
小凯为王俊宏点了杯饮料，俊宏瞧了瞧这间健身房：
规模不大，装潢也新，吧台附近，视线所及的范围内，运动器材倒是齐全，乒乓桌、撞球台、一排跑步机，再远一点，有个小型游泳池…。
王俊宏夸了一句：
「混的还不错嘛！」
「看上去很风光是吧，其实｜」
小凯叹了口气，语气沧凉了些：
「这行不好混，每年体育系毕业的，你算算嘛，南北加起来有多少人？这种俱乐部只有几家，再弄个三不五时给你关几家。压力很大！」
「我看你们的广告打的很凶喔！」
几个会员经过吧台，看到小凯，均打招呼并称「教练好」。
「这种室内做短期的还好，再等几年，老了，谁还请你呀！」
小凯幽幽道。
「小凯，你看我们以前在南部，那时运动、练球，爬山，根本不花钱，现在你看，你们这种地方，一张卡就上万！」
「谁还跟你想当初呀！」
小凯重重拍了一下俊宏。
年轻人聊着昔日种种，总带着时光无法回复的沧桑。
「对了，你那张卡，要不要续卡？」
「还续卡？我根本没时间用。」
「这倒是！」
小凯说完，仔细打量着俊宏，问到：
「最近怎样？」
「反正这几年多接业务，趁还有体力，跟你一样呀！以後再说。」
「有和易琳联络吗？」
「有呀，昨天她还说要来台北比赛，要我找场地给她练球，到时要不要一起来打打球？」
「看有没有班才决定。我这什麽都有，就是没羽球场。」
「我找到一个，室外的。」
「哇！我多久没和你打球了？球技都退步了。」
提起球场上的风光，两个年轻人来劲了，小凯又重重拍了俊宏的肩并道：
「我一定要找时间练球，好吧，再乔时间碰面！」
◎◎
美术教室里，李云认真的教小朋友画图，她先画了一张图贴在前面的白板上，接着要小朋友照着那只图「依样画葫芦」似的画。
她问：
「小朋友看到了吗？太阳在图的右上方，所以农夫的影子要在哪里呀？」
小朋友七嘴八舌的吵着。
「对了，婉婉说对了，要在农夫的左边，好，现在来画，记得影子的方向要画对喔，牛呀、小狗呀，所有的影子方向要画对呦！」
小朋友们听话的画着图。
她喜欢教小朋友，她觉得只有站在小孩子面前，她才有权威感，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肯定她的价值。
李云有时怀疑自己是个没自信的人，而这没自信的由来，说穿了正是因为他到了适婚年龄还未结婚罢了。
「李老师！」
一个细小的声音打断她。
「老师，我不会调农夫皮肤的颜色。」
李云弯下身，一边帮小朋友调水彩、一边问：
「种田的农夫，脸应该是白白细细的呢？还是常常被太阳晒得黑黑亮亮的？这样好了，老师把他画个大白脸好了！」
「不行不行！不行给他大白脸！」
小朋友又吵了起来。
一堂课下来，她的嗓音就这样喊哑的。
这些学画的小朋友，怎麽说都比自己幸运，记忆中，她小的时候，根本没学过任何才艺。
现在教小朋友，可说是教学相长，以这一种方式谋生，倒是不错。
看看表，该下课了。
「画好图的小朋友，可以回家了。记得把桌椅摆好！」
想到和孟芬约好要到球场，。此刻她的心已不能安份。
她希望王俊宏能出现在球场，近来她发现自己有了打球的动力，这可能和王俊宏有关，这也是她近来勤跑球场的原因！
◎◎
一进到球场，李云便看到王俊宏正和一位女子打球，看那女子的动作，李云就知道自己和她相差一大截。女子的步伐、击球姿势、跑位….都是那麽标准，她的球速强劲有力，一看便知道是选手级的球员。
那女子和王俊宏对打，彼此你来我往的默契十足，两人打得专注，完全无视於球场上其他人的存在。
坐在地上观战的何孟芬也看得专注。
趁着没人发现，李云悄悄并快速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小瓶香水，用指尖沾了一点，往耳後根和手腕处擦了擦，擦完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己都觉得更有女人味了。
她提着背包、球具来到场边，坐在地上的何孟芬和她打了一个招呼，并向她说：
「很厉害吧，王教练的学妹！」
李云「嗯」了一声，把背包、球具往地上一放，便在一旁做暖身，不时还瞧着场内那年轻女子。
就这样，在场内的王俊宏和那女子又打了好一阵子，终於停下来了，二人走向李云，王俊宏先开口：
「来，给你介绍一个人，我学妹，易琳！」
那女子轻轻向李云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接着拿出水瓶自顾自地喝着水。
李云本想和那女子说话，可是看她那表情，李云本想讲的话给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口。
王俊宏又道：
「易琳的跑位、传球、跳投都不错，可以学学她，她动作很标准。这次她是│哈│啾│！」
王俊宏的话还没说完，便打了一个大喷嚏！
接着他又道：
「她这次是来参加│哈│啾！」
这哈啾一打出来，不得了，喷嚏连连，像河堤泛滥，止都止不住！
一旁的易琳，连拍着王俊宏的肩，问道：
「王俊宏，你还好吧？」
李云和何孟芬对看一眼、心照不宣，李云知道一定是自己的香水闯祸了，她急忙道「对不起」，并赶紧转身离开。
离开前，她听到易琳对王俊宏说：
「这女的很有意思，打球还擦香水！」
一阵懊恼，李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哗啦哗啦的把脸洗了洗。
洗完了脸，又用水把耳後根、手腕和手臂全冲洗了一把，就怕身上的香水味再度引发灾难。
清洗完後，李云尴尬地回到众人当中。
她低声对王俊宏说了一句：
「对不起，王教练，我不是有意的。」
此时王教练的喷嚏声已告一段落。他道：
「没事，我鼻子过敏，有时就会这样！」
李云看到何孟芬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心中不免火大，有些牵怒地低骂：
「你很乐，对吧！」
王俊宏提议：
「我们来配双打吧！」
「可以啊，我和谁一组？」
易琳摆出个无所谓的表情。
「我和易琳要拆开。这样吧，李云和我一组，易琳，你和何……何。」
他喊不出何孟芬的名字。
「何孟芬啦，教练，我叫何孟芬！你不能只记得李云的名字啦！」
王俊宏尴尬的笑。
「是！何孟芬，你和易琳一组。我们先练一下。」
於是四个人分成两组对打。
何孟芬一看和易琳分在一组，先深深鞠了个躬，很礼貌地说：
「高手，你要多包涵，我打得很烂，人又胖！」
「无所谓，尽力就好，我们本来就会输王俊宏！」
「真的？」
何孟芬眼睛一瞪，开始失望。
「好好打就行了，说不定能赢。」
「好！我们就坐二望一！」
这一边的李云跟在王俊宏後头，选了场边後，王俊宏小声的对李云说：
「你站在我的右前方一点！」
「我怕我打得很烂，教练！」
李云和何孟芬一样，都有先见之明，知道今天不可轻敌。
「没关系，一球一球的打。」
首先易琳把球发过来，王俊宏很轻松的把球打了回去，球很听话的被打到何孟芬面前，让孟芬能很轻易打到球。
当何孟芬把球打过网时，由於球打得太短，不易接这一球，王俊宏小声并急促地对李云道：
「注意跑位，跑位，迎上去！」
李云听话地迎上去把球打了回去。
球过了网，何孟芬没接到球。
李云心中大乐。
王俊宏鼓励道：
「看吧！很容易的！注意看球，都很好处理！」
就这麽一来一往的，双方激烈地比赛着。
在等待接球时，站在李云身後的王俊宏，偶尔看着李云的背影：她那方才因冲洗而淋湿的衣襟，和激战後被汗水渗湿的背部，让她的内衣若隐若现的印出一道弧度曲线……。
他有着幻影……。
不过，很快地，他便使自己恢复冷静。
同样地，偶尔，李云退到王俊宏的身後接球……
她便看到王俊宏那结实的臂膀，他那身肌肉，线条优美而有力，这亦令李云有着短暂的遐思││。
「注意，脚步跟上！」
王俊宏一个低喊，让李云回神过来。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李云没接到球，球落在地上。
对面的何孟芬传来欢呼，大叫道：
「赢了赢了，这一局由易琳、何孟芬代表的台北市队赢了王教练和李云组成的乌合队！」
「神经病！」
李云低骂。
接着她扭过头不好意思的对王俊宏说：
「对不起，教练，害你输！」
「又不是正式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