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凝华殿,半夏迎了出来。她只消看一眼我的神气便明白了。我握住她的手,说:「等瑀回来了,我让他立刻写手谕放你出宫。」
「公主,我说过了,我是不走的。」她扫了一眼随轿而来的禁卫兵士,也不害怕,「我留着给公主作伴。」
她这麽说,我便不言声了,想了想,招来使君问:「我担心母皇,想去瑶华宫,行吗?」
「王妃不必担心,殿下已经派兵守住瑶华宫了。」
「但母皇一个人在那儿……」我嘴上这麽说着,心却已经想别处去了。我明白,即便逼死使君也毫无用处──他毕竟是瑀身边的人,自然不敢违拗瑀的命令──这样说来,我这个王妃又能怎麽办呢。
屋里,影姑姑依旧在灯下纳鞋,我进来了,她抬眼瞧了瞧我,露出一抹令人安心的微笑,她说:「外头冷吧?快过来这儿挨着我坐。瞧瞧你,怎麽就不知道该添件大衣裳呢!」
我靠着坐下了,但心里乱,拿不定主意。我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宫内即将发生什麽事;但这麽深的夜里,瑀动用北卫、调遣禁军入宫,还能有什麽事呢?
我想起父王,不由得愁肠百结,无论是父亲或瑀,我都不愿失去他们任何一人!我想起父王那日对我说的「让瑀带你回屺山去」的话,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其实心里明白,那并不是永恒的承诺。父王只是出了一个让瑀避开的法子,让他去屺山离宫躲起来,解决上京的纷争……但父亲虽然这麽说了,心里只怕也明白,这是瑀办不到的事。
即便瑀离开上京,但朝廷里支持瑀的力量,依旧存在。换我做父王,该怎麽办才好?从璐王家一事看得出来,父亲行事只讲斩草除根,他要杀璐王,也就杀了,几个无辜孩子死在里头,也丝毫不见怜悯,唯一活下来的半夏,是母亲挡着才救回来的──现在,瑀成了父王的威胁,即便此时放过他,日後也定然逃不过──我不是母亲,就算挡在瑀身前,又能真正拦住父王吗?
我想起母皇。我明白她为什麽迟迟不立瑀为储了。她这麽做,不仅仅是顾虑着逼急父王,而全然只是为了让瑀保命。我们都在想着如何让瑀延命,让他多活一日、多看一天日出日落──就连半夏从一开始也是为了让瑀活下去,才给我下药──那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就都意识到,瑀无论如何争不过!
「影姑姑,」我说,「我们要离开宫里了。」
影姑姑推了几针,抬头看我,眼神平静温和,彷佛外头发生的事情,都是无足论道的琐事。她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也该是时候了。」
我想了想,问:「从一开始,姑姑你就知道最後会这麽样了吗?」
影姑姑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的。」我说,「如果你知道,那我至少可以说『为什麽姑姑不早告诉我呢』!你如果阻拦我下山,那麽,我就不会见到瑀啦!」沮丧、悲哀、对於接下来即将发生的种种,恐惧和痛楚,漫山倒海似的席卷而上。
影姑姑放下了手上的活计,揽住我,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我的背脊,像哄孩子似地。她说:「但在最初,是公主愿意下山来的呀!姑姑阻拦你们下山,说了多少遍,但你和蓥少爷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呀,想来上京看看、想见王爷……不是吗?」停了停,又说,「即便早知道如此,公主就真的会改变主意,不下山了麽?」
这话让我愣住了。是啊,倘若早知道结果,那时候,我就不会下山了吗?
这些年来我从没悔恨过下山的决定。我来到上京,见到瑀,也见识了那麽多新鲜有趣的事,我嫁给了倾心相爱的男人,和他过了这麽些年,有快乐的时候、有难受伤心的时候、也有担惊受怕的时候,但无论在怎样的时刻,即便在眼下,对於这几年的种种,我并没有半点悔恨!我从没想过世上倘若没瑀这个人,该当是怎样的?我没想过倘若没遇着他,又该如何?我没想过,永远留在山林间,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那些都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可能。
「影姑姑,倘若我离开了宫廷,你也跟我走吗?」我想了想,问道,「还是……你回元王府吧,你是伺候过我娘的人,父王必然不会为难你的。」
影姑姑笑了校,很平静,「我答应过柳小姐,天涯海角都得跟着公主、照顾公主。」
「但是很快就要乱了、乱了……」我焦虑地说。
影姑姑仍是平静无波的笑,但她的笑容让我满心凄凉。我坐着,什麽也不说。渐渐地、渐渐地,琉璃窗外沉沉夜色中,天边一角浅浅透出丁点微光,雪还在下着,但夜就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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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拖到时间了,
整个下午都在帮猫洗澡……-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