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屋子，瑀站在方才我们喝茶的低水檐下，喊过使君重祥。
「你们跟了我好些年了，吃了许多苦苦，我心里明白。倘若你们跟对了人，也不至於会落到今天这一步，偏偏跟我这个不成器的王爷，弄得家破人亡无处可去……说起来，这都是我的不是。」
使君重祥面面相觑，又疑惑的看着瑀。重祥大着胆子，才喊了声「王爷」，话就被瑀打断了。
「听着，眼下就要大乱，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这次回大营，就不会再回来了，是有去无回只死不活──你们明白麽？死一个人和死一群人，其实没什麽差别，但我不想看着你们也死了。我这儿备了点银子，算是我和蓉儿的一点心意，你们拿去分了，各自散了吧，天涯海角躲藏几年，再看情势如何……」
使君脸色都白了，他瞪着瑀，一脸错愕慌乱的神气，他结结巴巴的说：「不行不行、不行！」连说了几个不行，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倘若不愿散，又想要求活，只有跟着有蓉走。」瑀淡淡地说：「有蓉要回屺山去，从这儿到屺山，走水走旱，都是远路。跟着王妃去，从此以後，再不是青王府的人。有蓉是屺山公主，你们是公主府的随人──我说得够明白吗？」
使君还是摇头，「不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瑀淡淡地说，「去告诉江边陶家的，让他们把船预备起来，王妃要动身了。」
「我不想这麽快走。」我抢着说。「我在这里等着你！」
瑀回身来，「都这节骨眼上了，别说些傻话。」他脸色一沉，「现在立刻收拾东西走！」他瞥眼见着一旁的影姑姑，语气缓和了。「姑姑，你帮蓉儿收拾吧。我……我把蓉儿托给你了。」
影姑姑听了，点了点头。
瑀再没别的话，直直往外走去。我看了一眼还在廊下发怔的使君重祥，赶紧追上他。瑀走得很快，但他见我也走快，就又放缓了步伐，好让我跟着。
这庙毕竟不比东宫或青王府，小小的院落，几十步也就走尽了。廊庑尽头，瑀的马已经立等了，一旁还有刚才来的人候着。
瑀停下脚步，猛然回身，他的动作快极了，我没料到他会这麽做，他就已经抱住我了。他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说了什麽、又迅速地放开，把我轻轻向一边推开。他轻声地说：「如果是个男孩，就让他叫延吧，如果是个女儿，你要记住──万万别让她嫁给像我这样的男人！」
他说得那麽快，但每个字都送进了我的心坎底。他退了两步，嘴边还笑着，目光死死的盯着我，再没说什麽。翻身上马，一提缰，马嘶前跃，四蹄溅起泥水，只听见一阵疾驰，马和人，连着背影和最後这麽一点点的残余的光影，都在不止的细雨中，远远的去了。
我站在廊下，远远看向路的尽头，看着瑀的背影和马蹄，看着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完完全全地消失了，还伫立着看着。
春雨连绵细密，雨落在草木枝叶，洗得一片翠绿如新，雨也落在我的脸上、身上，一点点、一点点的把我整个人、整个人连同灵魂和知觉，都浸透、都湿润了，润透得彷佛我只是一片叶子、一枝刚出头的嫩芽，风一吹我就摇摆了、阳光一晒我就长大了、雨一洗，我就更亮眼更新更绿了……我觉着雨水滴在脸上，水珠冰凉冰凉的，有些咸，它一溜眼就沿着脸颊滑落，慢慢乾了，慢慢地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