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小公母俩发情演戏,墙头上秋丝瓜叶子後面的看客已经瞧得心领神会。莎士比亚的伟大此时如圣光谱照,让郑月芳这乡下女人蒙昧顿开——哦,爱,爱就是占有……
怪道这发廊老板要拿爱做幌子,柳金叶那小骚狐狸谁不想占有。
郑月芳看那二人演得入巷,她正瞧得兴起,冷不防,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唬得墙头上的肥婆直下往出溜,差点掉地上摔八瓣。
进门的正是柳水清。
寻常,郑月芳眼中的小姑子最是端庄沉稳,如此乍乍呼呼推门就进,实实有悖常理,郑月芳少不得又瞧出点端倪。
「事儿到底怎样了?让嫂子揪了这许多天的心。」
柳水清脸上瞧不出是悲是喜,实在,这事儿也让她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
「我也是今儿刚弄的……拿去检验……结果也是刚晓得。」
郑月芳一手拽了小姑子的手,道,「屋里说。」
扯着就进了屋,提防的是隔壁有耳。她自己积年的贼耳朵,自然深知自己能攀墙头听「戏」,别人未必就不能。
「医生说他不能生育!」
虽然结果可能早就在意料之中,但郑月芳乍听之下,也还是不禁弱智。乡下人家最是看重不孝有三,无後为大。何况凤梧坪这姑爷又是他们张家独根独苗,凭心而论,这断子绝孙的事儿,摊到谁身上,都会令神经短路。
「那你接下来有什麽打算?」
「我不晓得,嫂子,我还没想好!」
「你真要离婚,嫂子也不挡你。」
「离婚?你是说任张高翔跟那个寡妇去结婚。」
「离了婚,你管他跟哪个。横竖他天生的绿毛龟,真替人垫背当王八也不委屈他。」
「我不忍心。嫂子,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妹子,你真是菩萨心肠!你不忍心离婚,婶子也不好拆散你的姻缘,不过,往下的日子可怎麽过呢。首先,你怎麽跟张高翔说这事儿,想好了麽?弄不好,到时又是一场大吵。」
「所以我这才回柳林。嫂子,要不,你陪我回一次凤梧坪。」
瞧在那件六六大顺的酒红色衬衫的份上,郑月芳自然无法拒绝,要不能说拿人手软,何况这婆娘天生骂阵里的巾帼,这种场合,她比柳水清这个正牌主儿还要胆儿肥。
第二天,郑月芳特意穿上了那件酒红色衬衫。柳水清估计没想到,当初买下衬衫送给嫂子,有朝今日,嫂子还能拿这衬衫当出军的战袍来穿。
陪小姑子回婆家,郑月芳打了一路的腹稿。能和谈自然最好;不能和谈,这婆娘也不想打无准备之战,所谓兵来将往,水来土淹,这一上门,该如何叫阵,对方主骂会如何开口,自己要怎样应答,就在去凤梧坪路上,搁心里排练了一遍。
柳水清凤梧坪的婆家在临水镇这种乡下地方的富户榜上,属於排名比较靠前的几位之一,也是来钱最轻松的一户。据说早年间,张家老头独身去山西的一家小煤矿背煤谋生。此人命大,人又机灵,不曾就此被小背矿一口吞没,反倒随着近几年煤炭市场水涨船高,拿挣来的钱跟人合夥买下一个小煤矿,就百分五的股份,小煤矿慢慢变成大公司,百分之五的获利已经足够济身临水镇为数不多的几个富户之列。
眼下张家,三层仿欧式小别墅,外头一个大院子根本不像此地别的乡下人那样,用以种菜各瓜,不时接补生活之虚。人家种的是别人认不出来的花花草草,这才足见珍贵。院子左侧,还修了个小假山,假山上面有一小股喷泉终日流淌。在临水镇方圆百里,水是多麽珍贵的东西,他们家倒拿来流着玩,啧啧!怪道人家小寡妇要处心积虑地贪觑这小别墅大奶奶的位儿。
眼下,小别墅里只住着张家公子和他母亲。此番要是能和谈,郑月芳照例该喊他们亲家母和姑爷的。
小别墅里的狗倒是比人还多,一见郑月芳,吼地乱吠起来,听起来竟有三四头都不止。
「上一回来你家,好像就一条母狗,眼下怎麽竟养了这麽一群!」
「另外三只,都是母狗的儿女,也不知上哪招了野公狗,不声不响就下了一窝。也只能养着。」
「你们张家,原来有这家风呐!」郑月芳嘴皮子轻易不饶人,这下算是被她逮着了,如何能不编排一下。这婆娘只顾逞口舌之利,却没想到这一句辱的其实就是小姑子,说什麽这狗也是母的呐!
听闻狗吠,张家大公子马上出来开了门。见结发妻子和她嫂子正站在门口。这厮也没个好脸色,连一声问候也没有,转身就走,没礼貌、没教养,倒像山上下来的一只野猴子披上一张人皮。
柳水清随後带家嫂进门,只见客厅正中,婆婆端坐其上,要在她面前放一张香案,只怕来客会以为是家里供的菩萨。
有其母必有其子,反过来,有其子也必有其母。这张家老太太同样是寒着一张脸,见到儿媳妇跟亲家婶子进门,只当二人隐形。
「娘,我回来了!」柳水清依旧是扮贤慧,陪着笑脸喊娘。可是人家还不耐烦听呐,转过头去瞧别处。
「娘,你饭吃了没,要不,我给你下碗面去!」柳水清如此委曲求全,连郑月芳也不禁瞧得心酸。她虽是一个外省女人,嫁到柳林村也过了半辈子的日子,何曾如此而已受气。
「不用,你给我站着。往後,家里头的事儿,就不劳你动手了!」菩萨终於开言,却是一口变相支持儿子离婚的宣言。
瞧这阵势,想来和谈无望,郑月芳索性跳出来道,「老太太,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媳妇上赶着孝顺你老人家。你倒是把架子端上天去。说什麽也就是房子大点儿,狗多养了几只。要真能上天当神,也罢了,还不依旧脚踩地上过凡人日子。」
「这是我的家事,不劳你一个外人插嘴。哪来的母耗子,吃饱了撑地还是咋的。」
骂阵巾帼这下算是旗逢对手,将遇良才。她打了一早上的腹稿,正巴望着倾吐呢,这老太太开了头,文章自然要接着往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