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金叶跳舞的男人在她面前排成队,等金叶教舞的女子在她後头排成队。金叶是梦幻舞厅空前绝後的舞场皇后。
在临水镇柳林村这样乡下,金叶的确够得上这「舞後」之称。
扫兴的是木叶,但凡人家请金叶跳舞教舞,她便挡在头里,话却只有一句「不要跟我姐姐跳舞!」不厌其烦,罗里罗嗦。
金叶怎能不晓得妹子的意思,这憨女第二只认死理,她接了家旺的钱,指定会不折不扣地按家旺吩咐的去做。金叶怕只怕这憨女第二这会儿会忒出「我姐姐怀上娃了!」这样的话来,如此,她可真就颜面扫地没法做人了。虽说自己事前警告木叶不要跟别人说姐姐怀了娃,可是谁晓得这憨女第二什麽时神经就搭错了,就像那天,当着吴世伦的面说她姐姐妊娠反应;就像今晚,谁会想得到她会跟到舞厅来。
一整晚,因为木叶坚持,的确摒退了不少请金叶跳舞和教舞的人。金叶万分恼火,这让她少出多少风头。可是恼火也没法子,她的把柄被这憨女第二捏在手里。
这晚,金叶不到十点,就坐在别人摩托後头回了柳林。木叶是稍後一会儿回来的,她是从临水镇一路跑回柳林村的。
姐姐拔腿就走,木叶一时半会找不着车,好在,这憨女第二在学校里可是运动会八百米和三千米项目无可争议的冠军。
从那之後,一直到过年之前,柳金叶都没有再跟憨女第二说过一句话儿。但是木叶显然对此毫不在意,她丁点也没放松对姐姐的监视,这憨女第二是个撵驴子,哪怕是上高中功课再忙,一放学回家,势必先找找姐姐,找着姐姐瞄上两眼,才放心地去做自己的功课。
金叶本想去城里解决肚子里的娃儿。金叶想做的事,自觉得没有人能阻止的了,就连家旺放话「离婚」也不行——吓唬谁呢?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家旺总得匀许自己出点意外,意外流产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可是眼下进城是不可能的,慢说木叶防贼似地盯着,要稍长时间没见着自家长女,爹娘就能满村子里找去,同时张扬她怀娃的事。
当绑布条再也遮不住渐渐隆起的小肚子时,金叶不得不再一次走进柳桂莺的小屋子,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肚子里那讨厌的东西解决了。这种事,柳桂莺永远是最好的保密者,她甚至不敢承认自己会做这种事。
金叶的娃儿已经在娘肚子里待了四个多月。
柳桂莺倒没说不做,「要不,先B超一下吧!」
「姑,不用B超了,直接就给我做掉得了,眼不见为净!」
「说的什麽话,就算做也得B超一下才做得来。」
柳桂莺一边准备,一边闲聊,「金叶,要是个男娃呢?也什麽得麽?」
「你别说这个,我说过了眼不见为净!」
「全天下再找不着一个比你更狠心的!」
「嘁!难道我是第一个找你打胎的女人?」
「人家那是女娃!」
「不是说女娃男娃一个样?把女娃打掉就不狠心了?姑你这是什麽理论?」
「人家那是迫不得已!」
「什麽迫不得已,不是说女娃男娃都是传後人?」
「话是那麽说。可是谁家不拿男人当擎天柱?」
「那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有什麽迫不得已的,跟人结婚生娃,这在女人是顺理成章,你倒好,结婚不生娃,有了娃还得打掉,说你狠心还是轻的,都说虎毒不食子,要传出去家旺不跟你离旺才怪!」
「姑,你敢把这事儿往外传麽?」金叶几乎是挑衅地说道。
柳桂莺果然闭了嘴,专摆弄床头上的「小电视」。隔一会儿,又道:「金叶,你真想好了,是男娃也要打掉麽?」
「我说过了你别跟我讲这个的!」
柳桂莺关了B超。道声我去准备准备,扭身出了小屋。到门外,这女人掏出手机就开始摁,隔一会,只听她对着手机道:「六娘,金叶又要把娃儿打掉呢。B超照的可是个男娃,这倒是怎办呢?」
柳桂莺收起手机的时候,金叶也从小屋那张形迹可疑的床上爬起来,主要是受不了那种肮脏的感觉,她甚至可以想像得到那些急着褪下裤腰带的女人,她们的心情肯定比自己更迫切,因为打掉肚里的女娃,她们就可以马上就怀上一个男娃。打胎在她们只是一个开始,美好生活的第一步。而在金叶,却是一个结束,一个梦魇的终止。
柳桂莺又走进小屋,她已经全幅武装了自个儿,白大褂白口罩白帽子,手上戴着簿到透明的橡胶手套,就连脚上也套了一对塑胶膜的鞋套子。地方还是这个地方,但柳桂莺的这幅装扮让柳金叶感到万分满意,这蹄子明显是拿自己肚里的娃儿当瘟神,柳桂莺要帮她送瘟神可不就得这麽打扮。
「等等,我把麻药忘外头了!」柳桂莺突然又跑了出去,就像只张扬的白色蝴蝶。
这女人,都什麽时候了,还这麽丢三落四的。
金叶就又一次从那张手术床上爬下来,这张床着实不是个让人产生亲近愿望的地方。
再一次走进小屋的不是柳桂莺,柳六娘那种金属锻造成钉子的声音所向无敌地撕破空气,直灌进小屋里来,刺得金叶头嗡嗡地疼,瞬间大脑思维短路。
「金叶呀,我的囡囡,你不能打胎呀,你要打掉娃儿,索性逼死你娘好了!」
「六娘,金叶不在里头,你怎麽上这儿找她来了?」是柳桂莺装腔作势的调门儿。
「金叶呀囡囡,女人不生娃,母鸡不下蛋,这世道就不是个世道了!你要打掉了娃,怎还有脸活呐?」柳六娘依旧哭天抢地。
金中已经无处可逃,索性豁出去道:「娘,我的事儿你别管!」
柳六娘顺势操起床头柜上一把剪子比划自己的胸口,「好,我管不住你了,我自己生的女儿我都管不了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麽盼头。」
那把剪子既不锋利,刀刃也不够长,完全没有要人命的可能。但是金叶显然被吓糊涂了,她撒腿就跑,从娘的胳肢窝里钻出去,再从柳桂莺的胳肢窝里钻出去,难为她一个怀崽的女人倒有这般身手。
「六娘,你歇歇,金叶这娃不是还没打掉吗?」
「可是她跑了!」
「跑了还不好,难道你希望她在这地儿待着呀?」
柳六娘哎哟一声,如梦初醒,一阵风儿似地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