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寒煙翠 卷一 — 九、鴻雁於飛(1)

正文 寒煙翠 卷一 — 九、鴻雁於飛(1)

九、鸿雁於飞(1)

珍珠耳环酿出的大祸,其实是迟早的事。这一天,它终於发作了。

写云一头扭住厨娘,嘴里破口大骂:「死不要脸的东西!人家偷我们的,你就帮她们拿出去卖?好好好,有这偷赃的、收赃的,整个院子不被你们搬空了!」

厨娘骇得脸色铁青,强回道:「姐儿,说话得有证据。谁收赃了?三司拿人还得讲个凭据呢,可不能胡说!」

写云从地上捡起一把珠宝,逼到她脸上问:「看看,看看,这是什麽?我早知道你收了赃得拣个好日子一起送出去,跟了好几天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该当教训你这奸妇!」

其实写云哪知道厨娘的事?都是四嫂详细在她耳边咕噜了,说这厨娘会给粉头们销赃,倘若珍珠耳环是给院子里人拿去,多半也要从这条路出门。

她帮写云盯准了,看厨娘收拾包裹要带出去时,写云便冲出去撞破,捽碎包裹,将零散东西丢一地,看里面果然有那只耳环。

写云於是大吵起来,四嫂躲在角门外暗笑。厨娘全无还手之力,只能辩道:「我这是、是那些姑娘们钱不凑了,送些东西来托我当去,我哪知道什麽贼不贼赃……」

写云啐了一口,骂道:「她们是你家的姑娘!你要给她们舔屁眼的!还不知道什麽贼不贼脏!」厨娘气得哭起来,「我好歹在这儿做了十几年,夏总管现是我的亲姨夫,倒要受你这小婊子的气?走走,我们去他面前论理去。」

写云一听她抬出夏光中的名声来,倒有点怵头,一时舌尖也钝了。四嫂看看不对,招过她女儿小草子,教了几句话,悄悄推过去。

小草子不过十来岁女孩儿,知道什麽好歹,走过去就学舌道:「总管也不能护个贼吧?你去找嬷嬷、去找衙门,天下都是一个理。」

厨娘扑上去打道:「我揍你这个小婊子!关你啥事,要你来嚼舌根!」

四嫂逮到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冲出来道:「你打啥?又不是你肠子里爬出来的血块,要打也该老娘来打。说,这丫头是怎麽惹着你了?」

厨娘张口结舌说不清楚。写云听了小草子前面那句话,心里已定了主意,扭住厨娘,不找什麽夏总管,非要直接到嬷嬷面前论理去。

这团人纠结着一道往青衿院去,惊动了好几个姑娘。

繁缕想帮着排解排解,可到底不知道里头的状况,嘴又笨,劝了半天越劝越忙。

又一个金琥,从来只怕没事的,不但不帮着劝,在旁边丢了几句不甜不酸的话,笑着就去找瑞香。

瑞香赶来,别的不问,先冲写云把眼一瞪:「什麽事!你不是说这耳环不值钱吗,怎麽闹成这样?」

写云看主子来,倒不敢闹了,缩住手,站在旁边哭。

紫宛看她可怜,笑道:「行了,找回来就好。这不是该恭喜的事吗?怎麽哭成这样。来,我给你擦擦。」揽过写云,拿手绢给她擦泪。

田菁眼波一闪,软软道:「还是紫姐姐对下人好。」

瑞香听了,心里一刺,拉过写云来呵道:「没用的东西!东西丢了也不跟家里说,淌眼抹泪的,招人笑话吗?讲清楚,这是谁偷的?」

厨娘忙道:「不管谁偷,这不关我的事。」

金琥笑道:「就说呢!云姐儿前头还想扭着人家找嬷嬷去,我们都劝:人家的亲姨夫可是夏总管!何苦拿着脑袋往石头上碰呢?」

瑞香拿眼一瞪:「就是夏总管在,我们的丫头便活该给人欺负了?」本来还无所谓,听了这话可不肯甘休了,帮着写云扭人找嬷嬷去。

嬷嬷在房中小憩,采霓出来接众人,问清事由,知道轻重,不敢压着,就进去向嬷嬷禀报。

嬷嬷已醒了,依然仰面躺着,双目半合,淡淡问:「什麽事?」

采霓轻轻伏在她枕边,将头尾一讲,嬷嬷鼻子里喷出口气:「竟有这事?!」

采霓道:「可不是?我也疑惑这是不是真的。若是,可是吃了豹子胆了!」

嬷嬷冷笑:「豹子胆?有的人胆子可比豹子还大。」微微抬起头来,采霓忙扶住,要拿衣服给她披上,嬷嬷摇头止住了,向床头倚去,采霓拿垫枕给她塞在後面,嬷嬷倚着,问:「老夏也在里头?」

采霓支耳向外头听听,道:「好像这时候也来了,跟她们吵成一团。至於事情到底怎麽样,实在不清楚。」

嬷嬷点点头,道:「你出去对付吧。」

采霓道:「我?」

嬷嬷笑道:「去吧。」

采霓只能应诺出来,说嬷嬷让她来问话。众人七嘴八舌又吵了一会儿。

写云这边的人指责厨娘销赃。厨娘说是某粉头给她当的,给时说是自己的首饰。

某粉头被提到这里,招认自己从地上拣了这首饰,交给厨娘去卖:「因为以前听说姐妹们从客人身上摸点东西,都是交给她去换钱的,没出过岔子。」厨娘扑过去打:「你这不要脸的小蹄子,谁知道你们从谁身上摸过东西。」

写云一口咬定自己没去过粉头铺子,耳环不能丢在那边,一定是粉头自己过来偷的。夏光中则力辩厨娘清白无辜。

采霓听了片刻,冷笑两声,叫众人都跪向地上去。众人一开始还不想听命,看采霓面寒如水,又知道她奉嬷嬷的命,不敢不从,只能跪了。

采霓狠狠撂下几句话,说嬷嬷最恨院里不和,这麽多人哪能不丢点东西,别扯到贼不贼的身上,此事就此结束,要是非再吵,以後别想再吃这碗饭了。

说完,把几个不相干的姑娘都打发离开,这才把剩下的人一个一个骂过来:「我们花深似海能在这行里独占鳌头,你们以为凭什麽?客人信得过我们!如今一个粉头拿了自己院里人东西事小,倘若都摸到客人身上去,叫客人传说我们这里是贼窝,砸了招牌,这生意还能做吗?咱们一个个饭碗还要不要了?!嬷嬷严禁将院里珠宝私自拿到外头去卖,要典当的,都得经过她的帐目,原本就是怕出这种事。如今出了什麽?当它是项生意做了起来!传出去像什麽?这种厨娘是不能留了!夏大叔,我们敬你是个老人,都称呼声『大叔』,你亲戚做出这种事情,你竟然还不知道?再别说了!这花深似海是你看着办起来的,它荣你荣,它损你损。如今你亲戚犯了事,就由你亲手开除她吧!记住,这是为私自传递东西才开除的,其他罪名不涉,她要是在外头露出一声『贼赃』,都算在你的身上!」

吩咐完毕,没人敢顶嘴,采霓回来向嬷嬷交差,笑道:「我捏着把冷汗呢!」

嬷嬷点头:「你做得很好。这事不处理不行,处理了,又怕贼案传出去伤着花深似海的名声。老夏不责骂不行,倘若骂得太清楚,又怕他真在里面有份,弄得伤头伤脸,以後不好差遣……你决断得很好。」

厨娘灰头土脸收拾东西出院去。她原是主管诸院粗食厨房的,是个肥缺。四嫂的姐姐本在她手下当第一名得力的管事,因此她空出这个缺来,四嫂忙着让她姐姐填上。

夏光中知道这事吵出来,四嫂在里面脱不了关系,因此不肯应承她,反想把自己另一个亲戚派过去。四嫂暗示他在收赃中也有份,别以为其他人不知道,倘若想堵人家的嘴,就休想把肥缺都给自己占了。夏光中气得跟她拌起嘴。

采霓正过去拿厨娘的记帐簿,打算将里头拿过东西给她的粉头都好好整治一遍,耳朵里听到一两句,过去问道:「又出了什麽事?」

四嫂闭着嘴,走到一边去,倒没敢说出来。

夏光中也陪笑道:「没事没事。」

采霓看了他一眼,叫到旁边去,轻轻道:「夏大叔!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可你也小心点!真吵凶了,嬷嬷也未必能护着您。您是这儿的元老,好日子长,眼前小利算得什麽?俗话说,吃亏就是占便宜,你也得笼络着人一些。」

夏光中脸上泛红,连连点头。

采霓笑道:「行了,嬷嬷叫你呢,你过去一下吧。」说着走出来,看见四嫂还站在那儿,采霓招呼了一声,四嫂忙行礼,采霓便俯向她耳朵切切道:「嫂子,莫怪我多句嘴。夏总管跟了嬷嬷多少年了,你怎麽跟他淘气呢?说句老实的,你再好强,一家子加在一起难道能强过他?还不是有要他照顾的时候吗?撕破了脸成什麽样?别给自己找罪受了,我调停,你就给他陪个不是吧!」四嫂也只能答应了。

采霓便拿着名册去粉头院子里,一切事情都安排完毕,回来嬷嬷房中覆命,刚进青衿院,只见两个妈子带着个小丫头站在地下等着,满脸是焦急神色。

采霓看那小丫头,认得是繁缕房里的纹月,怎麽发辫凌乱,满面是汗珠与泪痕?

走过去笑道:「怎麽了?」

妈子慌忙迎上来,道:「姐儿,你来就好了!这事得赶紧告诉嬷嬷。」

采霓问:「嬷嬷呢?」妈子向房中努努嘴,作个眼色,采霓会意,且问:「什麽事?」

三人唧唧哝哝、咕咕喳喳跟她说了,采霓登时面无人色,喝道:「真有此事?」

纹月又啼哭了起来:「这是真的!我们姑娘——」

采霓忙呵止道:「别哭嚎。我去回了嬷嬷,自然有办法。」

进门转过屏风,见嬷嬷正坐在床沿边,一条着粉红睡鞋的腿斜斜踏在地上,正抚着夏光中的脖子,喃喃道:「那时我身上懒怠,也没往心里去,就吩咐采霓去处理了,倘若她不知道,竟问出你来,大家面子怎麽摆呢?这份基业是你眼看着办起来的,怎麽做出这种糊涂事,倒瞒我了!」

夏光中靠在榻下,埋头只能答应着。

采霓在帘幔後站了站。嬷嬷举头笑道:「进来吧。事情怎麽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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